第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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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母是真把謝瑾華當作了江秀才舊交家的小輩,對著他把自己能說的事情都說了, 道:“……貴人派了管事幫江家翻新屋子時, 還曾給我家送了些東西。我們這樣的人物, 若不是鈺姐兒在貴人麵前提起過, 他們哪能注意到呢?哎,鈺姐兒落難時,我沒有幫上什麽忙,卻沒想到她富貴後還能記得我。”

    這是在說江鈺心善且知恩圖報了。

    謝瑾華聽得連連點頭。

    安母又說:“那管事真是個和氣的人,可見主家的規矩極好。他特意對我們說,咱們葉丘村對於鈺姐兒來說是個傷心地,所以鈺姐兒應該是不會再回來了, 但若日後我家有了什麽難處,可以去城裏尋他,看在鈺姐兒的麵上,他主家一定能幫就幫。我哪能給鈺姐兒添這個麻煩!這些年就一直沒去過。”

    謝瑾華心想,他們慶陽侯府的規矩確實一直都是極好的。

    “不過, 既然你家與江家是故交,你合該去見見她, 也不知鈺姐兒這些年過得好不好。”安母道。

    她已經去世多年了……謝瑾華在心裏說。他忽然就難過了起來。

    安母說:“當初救了鈺姐兒的那位貴人很是低調,我們又沒那個膽子打探貴人的消息, 便未曾問清楚貴人的來曆。但貴人的管事卻給我們留了話,他叫林多吉,就住在三柳胡同。你肯定能打聽到的。”

    這些都是十幾年前的舊事了,安母之所以把那位管事的名字記得如此清楚, 是因為她家當時正養著一條名叫多福的狗。雖然這麽說似乎有些不恭敬,但多福真是一條好狗啊!可惜它幾年前老死了。

    “原來是林管事……”謝瑾華喃喃地說。

    身為謝府的四爺,謝瑾華當然是知道林多吉的。林家是慶陽侯府的世仆。林管事以前做過謝府一陣子的外院小管事,因為辦事得利,幾年前被調到了謝家大哥身邊,此後一直都跟著謝大。至於三柳胡同,那距離慶陽侯府的後門並不遠,侯府中得臉的下人隻要成親了,大都能在三柳胡同安下家來。

    既然是林管事出得麵,這個事情肯定再無疑義,江鈺肯定就是謝瑾華的生母。

    妾的親戚是不能被侯府當作正經親戚處的,更何況江鈺並沒有親人在世了。安學友家和葉正平家不過是和江鈺處得不錯的鄰居,雖林管事隻報了他自己的名字,但這確實已是看在江鈺的麵子上了。

    謝瑾華心中越發難過了。

    安母並未察覺到謝瑾華的情緒,因為她自己心裏也滿是唏噓,歎道:“若是江秀才能再活幾年,事事都幫鈺姐兒安排好了,她何至於去做妾。不過,做妾已是好的了,畢竟鈺姐兒……罷了,不說了。”

    謝瑾華也無意將這個話題繼續下去了。他身為兒子,怎能妄議親娘?

    正好柯祺動作利索地把上墳用的東西都準備好了,謝瑾華謝過安母,就和柯祺一起由葉正平領著去了江秀才的墳上。山路不好走,謝瑾華的鞋子上沾上了不少濕泥,沉甸甸的,正如他此時的心情。

    柯祺之前按照謝瑾華的年齡推算,以為江秀才若能活到現在該有五六十歲了。但其實江秀才中年得女,若能活到現在,已經快七十了。要不是葉丘村內的私塾如今在一定程度上是靠江秀才的遺產在維持,這使得他死後名聲很大,當柯祺打聽消息時,葉正平也不能第一時間聯想到這位江秀才身上。

    同樣是因為私塾的存在,其實每年給江秀才上墳的人並不少。

    葉正平幼時曾接受過江秀才的啟蒙,因此他也是這些年堅持給江秀才上墳的人之一。不過,他已經隱隱猜到了謝瑾華和江秀才之間的關係,所以這一次把謝瑾華帶到墳前後,就立刻遠遠地避開了。

    謝瑾華和柯祺點了香,行了祭拜長輩時的禮。

    謝瑾華什麽話都沒有說。其實,他確實不知道自己該說點什麽才好。

    柯祺安靜地陪著謝瑾華。

    等到香燃盡,謝瑾華把墓碑前的幾株雜草拔了,道:“柯弟,以後我們多來……上上香。隻要我們記得就好,這個事情就不要在府裏提了。”整個江家隻和他謝瑾華有關,和慶陽侯府已沒什麽關係了。

    謝府的人這些年都不願意叫謝瑾華知道江鈺,肯定是因為江鈺那替身的身份叫人膈應吧。謝大不願提,主母張氏不願提,於是謝瑾華被瞞了整整十五年。身為庶子就該守庶子的本分,謝瑾華一直都懂得這個道理。所以,家人對他好,他會銘記於心,會感恩,會更嚴格地要求自己,會努力回報他們的好。他不會張揚跋扈,不會恃寵而驕,不會明知道府裏人不怎麽待見他的生母還偏偏怒刷存在感。

    “好,都聽你的。”柯祺能夠理解謝瑾華。他的想法和謝瑾華很一致。

    若在整件事情的最初,不是身份毫無問題的高嬤嬤,而是一個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人,就算她巧舌如簧,柯祺依然會對她說的話心存懷疑。若能證明江鈺過去那些經曆的,不是整個葉丘村的人,而是一堆沒有來曆的人,柯祺肯定也會覺得他們別有用心。但沒有人能在算計時收買了整個葉丘村。

    葉丘村是世代紮根於這塊土地上的一個大村子!

    既然整件事情中沒什麽陰謀,柯祺按照人之常情當然覺得謝瑾華的做法是最適合的。

    還是那句話,像柯祺這樣能和姨娘兄長一家做親戚的庶子在這個時代絕對是個例。謝瑾華一直都承認自己的庶子身份,他會敬重生母連帶著生母的家人,但是他卻必須要按照府裏的意思進行避諱。

    假期過後,小夫夫不得不返回書院、繼續學業。

    夏日的天氣依然酷熱,好在半山上比山腳下涼快很多。書院裏不提供冰盆,日子卻不算太難過。

    在避暑山莊伴駕的謝純英一直等到聖上起駕回宮時才跟著隊伍回了京城。他剛到家,就立刻招了負責在京中處理一些事務的林管事來跟前回話。之前謝純英有心要調查朝中某些重要人士的後院內宅情況。這是個細致的活兒,得在暗處偷偷進行。在謝純英離京後,林管事就負責繼續在此事上跟進。

    避暑山莊中人多嘴雜,林管事就算有了收獲,也不能及時把消息傳過去,以免消息走漏。

    “江姑娘……額,是江姨娘……”林管事對謝純英行了禮後,卻先提了另一件事。

    當林管事說起“江姑娘”三個字時,謝純英還有些茫然。他即便再能算無遺策,也不會把十幾年前因勢利導安排下去的一步棋時時刻刻都銘記於心,他還以為林管事在說調查結果。但當林管事說到“江姨娘”三個字時,謝純英立刻就把什麽都想起來了。十幾年前的記憶悉數回籠,壓得謝純英胸口沉悶。

    “怎麽?可是有人去調查小四的身世了?”謝純英越發鎮定地問。

    轉瞬之間,謝純英想了很多很多。他想著京中的很多事情背後都有前朝勢力的推動,他想著在南邊開始興起的青蓮教。他想起在前朝時,他也曾入宮見過末帝,那麽前朝勢力中可有他認識的舊人?

    謝純英努力克製著,不願意讓自己繼續多想了。

    小四的身世沒有任何問題,甚至當年的穩婆都還活著一個。

    若有人問到那位穩婆麵前,她仔細想一想,肯定能想起十幾年前她曾在慶陽侯府為一位江姓的姨娘接生過孩子,可惜母死子活,若這位穩婆是侯府的下人,隻怕也要在第一時間被發作了。好在這位穩婆身在良籍,接生時又隻是做了些輔助的工作,因此就算侯府想要遷怒,也不能無緣由打殺了她。

    江鈺那裏就更沒有問題了。整個葉丘村都在無知無覺地為小四的身世作證。

    隻要謝府內部不自亂馬腳,不管誰來調查,他們查到的真相都會落在謝純英的安排之中。如此想著,謝純英漸漸鬆了一口氣。他看似想了很多,其實沒有耗費多少時間,還能接上自己剛剛說的話,提醒林管事說:“以後記得莫再說什麽江姑娘了,府裏沒有什麽江姑娘,隻是曾經有過一位江姨娘。”

    林管事點頭領命,道:“未曾有人調查四爺的身世,倒是四爺去了葉丘村,還給江秀才上了墳。”

    “到底還是叫他知道了……”謝純英歎了一口氣。他實在不願讓謝瑾華真認了江鈺姑娘做母親,可要瞞盡天下人,當然就要瞞著謝瑾華自己。話又說回來,其實真認了江鈺做母親,謝瑾華能更快樂。

    平安且不會故作平庸地長大,這已是謝瑾華的幸運。

    魚和熊掌不能兼得,世上豈有兩全法。

    若是知道真相就需要過上隱姓埋名、東躲西藏、甚至朝不保夕的日子,那還不如按照已有的安排活下去。謝瑾華現在的生活多好啊,他有關愛他的家人,有愛護他的伴侶,有三五知己好友,有大儒為師……他正大光明地活在這個世界上,不畏展露自己的才華,日後還能繼承慕老衣缽,名傳天下。

    然而,即使知道了這是最好的安排,一手主導了這一切的謝純英依然心情複雜至極。

    “具體是怎麽一回事?”謝純英又問。

    即便謝瑾華和一位來自葉丘村的書生交往甚密,但若是沒有一個引子,先不說江鈺的鄰居兩家中都沒有多嘴的人,即便這位書生真對謝瑾華說起了村子裏的事,謝瑾華也不能聯想到他自己身上啊!

    林管事便說了謝瑾華和柯祺這對小夫夫的假期安排。也是巧了,誰叫夫夫倆正好去了高嬤嬤所在的莊子?這位高嬤嬤不是別人,高家和林家一樣是謝府的世仆,高嬤嬤早年曾在先主母身邊伺候過。

    “這柯祺,就知道給我找事!”謝純英都氣笑了,一分的氣,九分的笑。

    這柯祺,果然是謝小四的福星!法嚴大師的批命真是不同尋常。

    在這個樹欲靜而風不止的時期,那些忠於前朝的人經營出來的勢力已經在謝純英眼中露出了冰山一角。如此,謝純英確實不能再由著自己的私心,繼續在謝瑾華麵前把他的“身世”瞞得嚴嚴實實了。隻有謝瑾華自己都認定他確實是江鈺生的,那麽日後就算有人要算計到謝瑾華頭上,他也不會中招。

    當柯祺發現青蓮教的不對勁時,謝純英就知道自己必須要做出一個選擇了。然而,不等謝純英有所動作,柯祺已經帶著謝瑾華去發現了所謂的“真相”。而這讓謝純英終於從難以抉擇的境遇中脫身。

    看,老天爺都覺得這樣的安排是最好的。

    “對了,柯祺可有發現什麽不對?”謝純英忽然問。

    識得柯祺一年半,這個孩子的表現總是一再出乎謝純英的意料。

    林管事搖了搖頭。他們的安排在當時就看不出什麽破綻,現在又過去了十幾年,時間能夠掩蓋一切。即便柯少爺真的足智近妖,他能在這幾天的時間裏發現世人都發現不了的真相?這肯定不能啊!

    謝純英搖了搖頭:“是我想得太多了。”柯祺哪能如此妖孽,謝純英覺得自己該是魔怔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大哥:整個安排毫無破綻。

    柯祺:嗬嗬。[對方不想和你說話,並對你拋出了一個已經露出破綻的高嬤嬤.jpg]

    大哥:[對方接住了已經露出破綻的高嬤嬤,並對你拋出了一個雖已經露出破綻卻被你自圓其說的高嬤嬤.jpg]

    柯祺:[對方接住了雖已經露出破綻卻被我自圓其說的高嬤嬤,並對你拋出了一個日後再發現疑點時我一定能把所有疑點都串起來的高嬤嬤.jpg]

    大哥:……

    【以上又名婆媳の戰爭。】

    大哥:[對方不想和你說話,並對你拋出了一朵金花花.jpg]

    柯祺:[對方接住了金花花,並且給了金花花一個麽麽噠.jpg]

    大哥:……

    【以上又名婆媳の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