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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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節前祭祖時,慶陽侯府開了祠堂。就愛上網 謝侯爺一筆一劃把月餅的大名寫進了族譜裏。
月餅的大名叫謝玉寧。名字是謝侯爺取的, 但“寧”這一字真是叫謝緯滿意極了。要是老侯爺想不開非要給頭一個孫子起什麽“玉樹芝蘭”的名字, 謝二哪怕礙於孝道不敢說什麽, 心裏也一定很鬱悶。
謝二希望自己的孩子會是全天下最好的孩子, 但他又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活在別人的過分注意中。
這大概就是一位父親的矛盾吧。
過年時很熱鬧。柯祺因為守孝,再次錯過了不少待客的機會。但謝府算是柯祺主場,謝純英隻要在客廳的隱秘處設個屏風,柯祺完全能夠不動聲色地坐在暗中觀察客人。當然,這種情況出現的次數不多。畢竟這不夠禮貌。隻有當一些謝純英想讓柯祺特別注意的客人上門時,他才會把柯祺叫過去。
正月裏客人多。
謝純英有時候也會把謝瑾華叫過去。比起需要藏在暗處的柯祺,謝瑾華就正大光明多了。謝純英麵無表情地對客人們說:“這是我家的孩子, 年紀還小,書念得一般般吧,字也寫得一般般吧,棋也下得一般般吧,總之都是一般般……勝在聽話懂事, 也十分勤勉。哦,這掛牆上的勤學說就是他寫的。”
客人們當然要很給麵子地誇上幾句:“哎呀, 沒想到你還藏著一個這麽好的弟弟!但你對他太嚴厲了!這字有某某大家的風範啊!若這樣的字都隻能算一般般,那麽我家的孩子就真是拿不出手了……”
謝純英臉上的表情更嚴肅了, 說:“孩子經不起誇,他今年才剛打算要下場一試,不比你家那幾位公子,年紀輕輕已經是……”像大哥這種看上去非常正經的人, 他誇人時辭藻並不豐富,但特顯真誠。
客人肯定又要誇回來,一籮筐一籮筐的好詞語用在了謝瑾華身上。謝瑾華是秋林書院的學生,消息靈通的又早知道他已經被慕老收為關門弟子,因此客人誇他時,確實都存著真心,並不顯得虛偽。
謝瑾華全程安靜地坐在一邊。
其實謝瑾華不習慣這樣的熱情,他隻好在心裏一篇又一篇地背誦古文,顯得非常乖巧。
柯祺還見到了謝純英的好基友,邊家的二爺邊仲英。他在大理寺任職。
為什麽說邊二爺是謝大哥的好基友呢?因為,當謝大哥對著邊二爺像對著其他人一樣顯擺謝瑾華時,邊二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悠悠地說:“得了,我已經知道你家小四有多優秀了。你心裏肯定特別地高興吧?趕緊的,想笑就笑出來吧,想正經誇就使勁地正經誇吧,我就見不得你這虛偽的樣兒!”
聽聽這話!這要不是相愛相殺的好基友,敢說這樣的大實話嗎!
值得一提的是,邊二爺的年紀比謝純英還要大一點,是莊氏的二舅舅。也就是說,從莊氏這邊來算,邊二爺也是謝緯的二舅舅。可邊二爺偏偏一直和謝純英平輩相交……這輩分就顯得有一點亂了。
這麽看來,大哥果然是府裏的大家長吧!
謝二能娶莊氏過門,這門親事肯定是大哥在背後推動的。親爹也不過這樣了!
邊二爺直接解了腰間的一塊玉佩,送給謝瑾華,道:“你這孩子笑起來的樣子挺好看,繼續保持,千萬別學了你大哥那副好像誰都欠了他八百兩銀子的臭樣子。嘖,我的寶貝花兒都被他嚇得不開了。”
邊二爺是位愛伺弄花草的人,他的花房叫整個京城的人都惦記著。
謝瑾華微笑著說:“待到春-光明媚,花自然就開了。”所以,這種事情別推我大哥頭上。
邊二爺看了看謝瑾華,又看了看謝純英,最後對著謝純英語氣哀怨地說:“到底是親兄弟,就欺負我一外人。”這要不是邊二爺早早娶妻生子了,柯祺真懷疑他其實特別想要變成慶陽侯府中的“內人”。
正月二十,皇上開筆設大朝。謝純英這種吃皇糧的官員的春節假就結束了。
謝純英邀了三五平日裏接觸比較多、關係比較好的官員上酒樓吃飯。酒過三巡,他語焉不詳地透露出了一個消息,隻說自己趁著年假時把府裏的人又清理了一遍,結果發現有一位幕僚身世造假了。
這幕僚身世如何造得假,他又為何造假,謝純英通通都沒說。
不過,大家都是聰明人,因此隻聽謝純英說了那麽一點點就夠了。當官的都習慣說話隻說三分,剩下的隨大家聯想。這些人要是夠謹慎,等到酒席散了之後,就該好好地去查一查自己府上的幕僚。
但其實,謝純英是說謊了。
謝純英身邊的心腹都沒有任何問題,倒是謝緯新招攬的管事中卻有一兩個身份可疑的。順著這幾個人往下摸,他們又隱隱觸到了類似於後宅女子那樣的一張網。於是,謝純英讚同了柯祺的想法,覺得某些人的幕僚中也極有可能被前朝勢力滲透了。他確實不便去查,就隻好用這種方式提醒了大家。
索性謝純英根本沒想要利用這一點做什麽,這樣的大公無私都是為了減少麻煩。
這酒席上的三五人若是信謝純英的提點,回去真好好地查了一遍,查不出什麽也就算了,但若是真查出了什麽,他們又有自己的知己好友,肯定要用此事提點自己的知己好友吧?而知己好友們又有知己好友。這麽一來,等過上一段不短的時間,整個朝堂上的人都能把自己的心腹隊伍清理一遍了。
到那時,有誰發現了什麽,又有誰是不是想要借刀殺人,這些事就和謝純英通通沒有關係了。
一月底,童試中的第一試縣試的考期定下來了,今年的考期設在了二月初十。縣試的考試內容其實不難,但整個考試過程卻非常麻煩。它不是一場考試,有時候考四場,有時候考五場,這由當年的考官自行決定。而每兩場考試之間都有時間間隙,隻有上一場考試成績優異者才有資格參加下一場。
二月還很冷。不,應該說是特別冷。
此時的二月相當於是公曆的一月,而現在又沒有什麽溫室效應,早晨的溫度還在零下呢。謝瑾華是特別怕冷的一個人,在家時總待在暖房裏不出去,可現在卻要去穿堂風呼呼吹的考場裏待兩天……謝瑾華吸了一口氣,他就當是“吃得苦上苦,方為人上人”了,但柯祺卻要比他這個當事人更為緊張。
京中的科考棚座北朝南,雖然新朝元年時修過,可這也又過去十幾年了,房舍都有些破舊。
柯祺把考試需要的東西再次檢查了一遍,衣服是加厚的,手爐裏的炭是最好的,自帶食物裏準備了薑末和羊肉,若是謝瑾華覺得冷了,他就可以煮點薑湯和羊湯喝,這樣身體就能從內部暖起來……
到了這個時候,柯祺覺得自己以前真是太機智了!
若謝瑾華還是那個五穀不分的小少爺,他這幾天就隻能吃考場裏發的粗糧餅和白開水。但謝瑾華在書院裏已經鍛煉出來了,如今會自己做點簡單的吃食,他在考場裏就能夠吃一口叫自己滿意的了。
考生需要提前進場,柯祺將謝瑾華送到了考場外。
考生排隊入場時,排在謝瑾華前麵的那位是個小胖墩。小胖墩由他親爹、親娘陪著,一家三口看上去像是一組俄羅斯套娃,胖墩他爹最胖,胖墩他娘次之,胖墩和他爹娘一比,竟然算是苗條的了。
胖墩他爹囑咐胖墩說:“兒啊,你要細心些,萬不可大意啊……”
柯祺聽著覺得很有道理,他也想以此囑咐謝瑾華,千萬不要大意失荊州了。但他轉念一想,謝瑾華應該不會犯低級錯誤,他要是這麽說,反而會加深謝瑾華心裏的緊張,不如就讓謝瑾華隨便考吧!
就在柯祺猶豫的這會兒功夫,謝瑾華開始囑咐柯祺了,道:“我已有好些日子沒有見過阿黃了,你這兩日若是得空,就幫我回去看看它。”柯弟每回看到貓後都會變得特別活潑,說不定就能不焦躁了。
胖墩他爹繼續囑咐胖墩說:“兒啊,爹在外頭等你!等你考完,咱們就去憶仙樓定酒席吃!”
柯祺凝神看著謝瑾華,沒來得及說什麽又被搶了話頭。謝瑾華伸手摸了摸他的臉,道:“柯弟,你這幾日要聽話,該吃就吃,該睡就睡。我考完試很快就能回家。等我出來,別叫我覺出你竟然瘦了。”
一旁的胖墩他爹還在說:“兒啊,在爹心裏,你是最好的。”
柯祺也要對謝瑾華說“等你凱旋歸來”什麽的,謝瑾華又想到了什麽,連忙說:“柯弟,我給你布置的功課,你一定要好好完成。字也是要繼續練的。大哥那邊雖然事多,但你學業上依然不可放鬆呐。”
胖墩他爹、他娘和胖墩都好奇地看著謝瑾華、柯祺這一對仿佛身份顛倒了的奇怪兄弟。
“我……”柯祺剛開口說了一個字,考生們入場的時間就到了。
謝瑾華接過柯祺手裏的籃子,對著柯祺揮了揮手,很快就進了考場。他們得在入門處接受檢驗。因為是幾個考生一起檢驗的,執勤的大兵不會給誰特別優待,唯恐叫人檢舉了。但他們也不會刻意折辱誰。因為就算是此時衣衫襤褸進了考場的學生,說不定過上十年、二十年他就能錦帽貂裘在身了。
今上登基時曾大力整治過科舉這一塊。選拔人才的過程比前朝不知道公平多少了。隻從這一點來說,前朝確實比不上今朝。前朝已經從根開始爛了,末帝再如何想要當好一個皇帝,這個王朝的腐朽卻是非一場重大的革-命而不能消除的。處處受製於人、受製於局勢的末帝早就沒有了天時地利人和。
看著謝瑾華瀟灑的背影,柯祺在寒風中欲哭無淚。什麽都被謝瑾華搶著說了!他那些囑咐的話,祝福的話,鼓勵的話,抒情的話……一句都沒能說出口!雖說謝瑾華心態這麽好,確實是件好事吧。
但我這一腔無處安放的父愛該怎麽辦!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