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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狀元遊街的第二日是明光宴。
這明光宴的性質其實和柯祺穿越前的那個時空中的瓊林宴一模一樣,都是慶功宴。隻不過瓊林宴是在瓊林苑中舉行的, 所以才會被人叫了瓊林宴。而明光宴則是在安朝的皇家園林明光園中舉行的。
皇上要在明光宴上宴請新及第的進士。
謝瑾華打扮得體去赴宴, 走出大門時, 竟見到有幾人在慶陽侯府的圍牆外跪拜。那些人倒也不敢靠得太近, 遠遠地跪在了街角,但確實是對著謝府的方向在磕頭。謝瑾華不明白他們到底在做什麽。
厲陽小聲地說:“從昨兒開始,這條街就沒平靜過。管事們去問過了,他們都覺得主子您是文曲星下凡,所以想要來拜一拜。現在這種時候,別人都盯著咱們府上呢,管事們也不敢下狠手驅逐他們。”
謝瑾華目瞪口呆, 道:“他們……跪的是我?”
厲陽一臉認真地說:“是啊!這些人也有分寸,隻是遠遠磕個頭而已,磕了頭就會離開了。”來磕頭的幾乎都是窮人,他們家裏有孩子,孩子卻不一定念得起私塾, 於是隻能磕個頭,尋些心理安慰。
謝瑾華麵無表情地把自己塞進了馬車裏。他覺得大家都瘋了。
厲陽驕傲地挺起了胸膛。他可是從小跟在主子身邊一起長大的, 仙氣早就沾了不知道多少了!
等謝瑾華到了明光園中,引路的小太監立刻笑容滿麵地迎了上來, 領著他往園子裏去。眾人的位置是早已經安排好的,上首的位置空著,那是為皇上預留的,兩排的前幾個位置也空著, 那是為主考官和大儒們留的。謝瑾華則坐了新科進士中的第一個位置,榜眼坐在他的對麵,探花坐在他的旁邊。
麵對謝瑾華這種年紀輕輕、樣貌俊逸、能把別人襯得黯淡無光六首狀元,按說榜眼和探花心裏多少會有些不舒服,偏偏探花是易風書院的學生,不久前還拜訪過老山長陳雲。探花知道謝瑾華論理該叫陳山長一聲外祖,那便是自己人了,就笑眯眯地說:“文賢兄,你快瞧瞧大家,可瞧出什麽來了?”
既然皇上已經賜了字,大家為同榜進士,探花自然能叫謝瑾華一聲謝文賢。
謝瑾華被探花這話問得摸不著頭腦,他朝大家看去,不多一會兒就搖了搖頭,略有歉意地說自己眼拙,真是沒瞧出什麽來。此時宴會還沒開始,但大家都已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了,看著都很正常。
謝瑾華也不敢仔細看,畢竟大家都在有意無意地打量他。他要是看向了誰,就絕對會和那人的目光對上。然後,那人就會一下子變得正襟危坐起來,就仿佛謝瑾華的目光成了先生拿在手裏的戒尺。
探花笑著說:“你仔細瞧大家的發冠。”
謝瑾華便又飛速地掃了幾眼。這一看,真被他看出一些名堂來了,大家頭上都戴著木簪啊!
探花仍是笑著,道:“不論是前幾日的殿試,還是昨日的傳臚大典,文賢兄都戴著樣式古樸的檀木簪。大家便覺得文賢兄定是喜歡木簪的。”話說到這份上,已是很直白。因為覺得謝瑾華喜歡,於是大家跟風了。古人也會追星,這種學謝瑾華戴木簪的行為有點像後世“轉發這條馬雲沾點財運”的意思。
參加殿試和傳臚大典時,考生們需要穿統一的考服,所以隻在發冠和發簪上有所區別。因為入宮前需要搜身,柯祺就沒有讓謝瑾華戴那種尖銳的簪子,而是用上了邊角處特意磨圓了的檀木簪,免得搜身的侍衛覺得簪子可以當凶器,從而給他拔了。但真的搜身時,侍衛們其實並沒有嚴格到這份上。
也就是說,連著兩次的檀木簪都是因為柯祺心細啊,真不是因為謝瑾華自己喜歡!
不,說喜歡還是喜歡的,畢竟那簪子是由柯祺幫他插好的。
探花郎笑語盈盈,謝瑾華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眼神下意識落在了探花的發髻上。
還好,探花戴的是玉冠和玉簪。
謝瑾華不知道為何鬆了一口氣。
探花注意到了謝瑾華的眼神,很是坦白地說:“說來不怕文賢兄笑話。文賢兄前兩次戴的簪子都作了修竹樣式,我這玉簪是從家父那裏新討來的,也是修竹的樣式。”探花也跟風,隻是跟得另辟蹊徑。
除了保持微笑,謝瑾華還能做什麽呢。
和探花郎聊天其實很有意思。探花這個年紀,早已娶妻了,膝下已有一子一女。話題不知道怎麽就轉到了小兒的教育問題上去,謝瑾華很是認真地點著頭說:“基礎一定要打好,這一點非常重要。”
探花見謝瑾華小小年紀,卻沒想到他還會教孩子,不免有些驚異。
謝瑾華立刻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連忙補救道:“家中子侄已經到了要啟蒙的時候。”其實月餅還差幾個月才需要啟蒙的。謝瑾華的教育經驗都是從柯祺這個學生那裏得來的。別人教子,他教夫啊!
探花很是理解地點了點頭。
很快就到了吉時,負責開宴的是本屆的主考官。給皇上預留的那個位置還空在那裏。事實上,雖說明光宴是皇上宴請新科進士的宴會,但皇上本人並不經常出現在明光宴上,隻是占了個名頭而已。
三年前的明光宴上,太子倒是露過麵。當然,這也是皇上的意思。如果沒有皇上的準許,太子自己肯定不好出現在這種能拉攏未來朝臣的場合。從這一點來說,太子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非常穩固。
明光宴的重點不在於宴,宴會中有作詩、寫賦的機會,這都是留給眾人表現的。
文人嘛,或真情或假意,在外頭總要表現出自己謙和有禮的一麵。明明誰都想要表現自己,肚子裏分明已經有了底稿,卻偏要等著別人點到自己的名字時,才“勉為其難”地站起來,然後“苦思冥想”片刻,這才將文章脫口而出,最後還得謙虛一兩句,說自己是在拋磚引玉。謝瑾華是人人都想引的玉。
謝瑾華向來是不怵這種場合的。該他作詩,他就做;該他出風頭,他就出。到了這時候,就算他想低調,都已經沒法低調了。官員們似乎也很偏愛他,總是對他舉杯示意,他就不得不喝了好幾口。
等到宴會快散了時,皇上竟然領著太子露麵了。
眾人的情緒都很激動。
當皇上舉杯邀眾人共飲一杯時,伺候的太監們先把大家的酒杯都斟滿了,新科進士激動得一飲而盡。這杯酒喝完,又說了幾句勉力的話,皇上就離開了。但是,在場的誰也不會覺得自己被怠慢了,畢竟那可是皇上啊!恰恰相反,他們的心裏都久久難以平靜,因為他們竟然喝到了皇上親自敬的酒。
太子留了下來。
太子對謝瑾華這個六首狀元很感興趣,便把他招到了跟前說話。雖說兩人有一點親戚關係,但因為彼此身份差距過大,這其實是他們第一次見麵。太子視謝純英為可靠友人,對著謝瑾華就很和善。
謝瑾華的禮儀學得很到位,先是一絲不苟地對著太子行了禮,然後靜靜看著太子。
太子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六首狀元是這個畫風。謝瑾華看上去乖巧極了,眼睛澄淨如同冬日的湖麵,又如同是初生的懵懂的小獸。有那麽一瞬間,太子甚至怕自己嚇到了這孩子,於是軟了語氣。
太子問什麽,謝瑾華就答什麽。
太子自然不能問朝政,皇上雖讓他參加了明光宴,但他不可能真的迫不及待地去拉攏新科進士。所以太子問的隻是清風明月。他唯一的嫡子已經開始念書了,於是就問謝瑾華有什麽書可以推薦的。
太子的這種行為就像是後世的那些父母,見鄰居家的孩子成績比自己孩子好,就想去問問他有沒有什麽好的學習方法。然而,麵對著太子的一番慈父心腸,謝瑾華卻隻是靜靜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太子是個好脾氣的人,見狀不免反思了一下,難道是他這問題叫狀元郎為難了?
謝瑾華終於開口了,道:“這問題一時半刻說不清楚,要不學生用紙筆寫下來吧。”
明光宴上自然不缺紙筆。謝瑾華拿起筆,隻寫了幾個字,太子就忍不住在心裏叫了一聲好。別看謝瑾華年紀不大,但這一手字已經勝過在場的所有人了。等到謝瑾華寫滿了半張紙,太子心中越發佩服了。都說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這話果然不假,隻有刻苦才能造就一位六首狀元啊。
原來謝瑾華把自己督促柯祺念書的那些經驗全部寫紙上了。這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待到宴席散了時,謝瑾華總結的一套學習方法已經徹底傳開了。大家看著謝瑾華的眼神中都不免有些佩服。如果一個人有了天賦的同時,還比一般人刻苦勤勉得多,別人又有什麽資格不敬佩他呢?
謝瑾華穩穩地走出了明光苑,走的是直線。
葉正平和謝瑾華並排走著,探花郎因之前和謝瑾華聊得不錯,也和他們一起走著。葉正平和謝瑾華關係密切,因知道柯祺已經開始下場參加童試了,就忍不住對著謝瑾華問了一下柯祺的考試情況。
謝瑾華豎起食指放在唇邊,神秘地說:“噓,莫要說柯弟。”
葉正平愣住了。
謝瑾華眨了眨眼睛,認真地說:“我沒有醉,真的。不能在人前提起柯弟,免得叫人聽見了。”
葉正平:“……”
探花郎:“……”
謝瑾華喝醉了以後的表現很乖,不哭也不鬧,就是忍不住要找柯祺。家裏人都已經知道他有這個習慣,因此都囑咐過他,如果是在外人麵前喝醉了,千萬不要動不動就把柯祺掛在嘴上,那就鬧笑話了。謝瑾華將這一點銘記於心。其實,在皇上敬酒時,他就已經醉了。太子問話時,他都醉糊塗了。
謝瑾華的酒量實在是太差了。可是,考官的敬酒、皇上的敬酒是不能不喝的。
葉正平把謝瑾華扶到了謝府的馬車上。厲陽見主子喝醉了,便叫車夫走得穩當些。可今日真是不巧,回家的某段路上正堵著。車夫去前頭查看了一下情況,知道是有馬車撞了人,有說是那人自己衝到馬車跟前來訛錢的,也有說是那馬車走得太快才撞到人的,總之兩方各執一詞,這路就被堵住了。
謝瑾華見馬車停了,還以為已經到家了,也不聽厲陽說什麽,掀起簾子就往外鑽。
他這會兒酒勁上頭,已是醉得更厲害了。
謝府的馬車旁邊站著一位中年人,似乎也是在等道路通暢。因謝府馬車上有自家的徽記,所以都不需要謝瑾華表明自己的身份,有眼力的人自然知道他出自慶陽侯府,再看謝瑾華這個年紀,基本上就能猜到他是誰了。那中年人忍不住朝謝瑾華看了好幾眼,隻覺得他這副乖巧的模樣確實叫人喜歡。
這中年人是慕老的二弟子,他笑道:“竟在這兒碰到了小師弟,真是叫人高興。”
謝瑾華努力維持著自己的禮儀氣度,真誠地說:“嗯,我也替你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