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五章 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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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保吉提著食盒,站在門外,隔門聽著謝處耘哭聲,最後還是將已經搭在門上、欲要推門而入的右手收了回來,默默在原地站定許久,才將食盒放在了門口,正要轉身,卻見幾步開外站著一人,雙目微紅,手中也提著一個食盒,正盯著緊閉的木門發怔。

    他認出這是裴繼安的嬸娘,便朝她點了點頭,往前走了幾步,忽的回頭指著門口地上的食盒,道“雖比不得你做的,謝處耘一向胃口好,要是你手中的不夠吃,就拿去一同分了。”

    語畢,也不再說什麽,徑直走了。

    鄭氏目送他走遠,眼睛好似是朝著郭保吉的方向看,腦子裏頭卻全是一團漿糊,隻記掛著屋子裏方才謝處耘那一句“沒有娘了”,心中全是苦味,又是澀味,暗想我願做你娘,可終究又不是。

    她也不曉得尋個地方坐,在此處愣愣站了不知多久,終是不忍也不願進去,隻將手中食盒同郭保吉那大食盒並排而放,又等了片刻,依舊不見裏頭動靜,這才靜靜退了出去。

    鄭氏同郭保吉不願進屋,沈念禾同裴繼安兩人一同陪了謝處耘許久,其實話也沒同他說幾句,隻是一個陪著哭,一個陪著坐。

    謝處耘哭得傷心又動情,他這大半個月都被郭保吉支使得團團轉,一回做這個,一回幹那個,甚至還領兵出去將州城方圓三百裏都清掃了一遍,零星打了三四回小戰,等回得城中,還未來得及稍事休息,就聽得說衙門裏頭收到了裴繼安的求援信。

    聽得自家三哥來,謝處耘又急又喜,哪裏能坐著幹等,立時就自請帶兵馳援。

    奔波二十餘天,一刻都沒能歇著,忽然挨了一下晴天霹靂,又哭了半晌,謝處耘再如何年輕,究竟是個人,如何支撐得住,哭著哭著,隻覺得頭疼欲裂,一時站立不穩,幸而裴繼安扶著他去得長榻旁,給他擦幹頭發,又換了衣衫,又把過脈,知道並無大礙,在此處守著人睡著了,才長長舒了一口氣。

    他轉頭見得沈念禾猶在一旁擰毛巾,便走得過去,將那巾子接了過來,又挨近低聲問道“早上同午間吃了什麽,肚子餓不餓的?”

    沈念禾心中悲傷之意甚重,早壓過了其餘感覺,此刻聽得裴繼安說,才發現肚子裏頭空蕩蕩的,幾乎是餓得生疼,再一回想,早上似乎隻喝了糙米粥,晌午時謝處耘必要她同嬸娘兩個回“家”來吃住,誰知遇得此事,轉頭去看角落漏刻,已是黃昏時分,距離上一次進食,已是過了大半天。

    她忍不住去看床榻上的謝處耘,道“三哥,謝二哥也沒吃東西,他這般睡著,不要緊吧?”

    裴繼安道“眼下他最要緊是睡一覺,等餓得厲害了,自然會醒來,我今晚會在此處守著,你不必擔心。”

    又虛引著她往外走,道“我同你先去墊點吃食……”

    正說話間,他輕輕將門拉開,卻見門口地麵處擺著兩個食盒,一大一小,小的已是有近一尺長高,大的更是比小的更高上許多,登時怔了一下,卻是很快反應過來,把兩個食盒提到隔間,將裏頭各色吃食一一取了出來。

    莫說此時才是春末,便是盛夏之際,也沒有什麽東西能經得住這樣放的,果然他伸手碰那碗壁,早已涼透了,便指了指其中一盤糕點,道“你想吃兩口墊墊肚子,我叫人把這些熱一回再吃。”

    沈念禾見得他擺出來的東西半分熱氣也沒有,可究竟肚子餓得厲害,便笑道“哪裏就有那麽嬌氣了,不吃那得那油膩的便是。”

    一麵說,一麵要去拿其中一碗小食拌飯吃。

    她手才伸到一半,就被裴繼安攔了下來,鄭重道“你本來腸胃就不甚好,小心又要鬧得胃疼!”

    又將手邊一盤棗泥山藥糕推了過去,道“先隻吃兩塊,這東西裏頭有糯米粉,此時涼了,也不太好克化,一會叫人把那雪蒸糕熱了給你墊肚子。”

    他還未出門就已經打了鈴,果然此刻正說著話,早有從人聞聲來了,又有人收拾桌子,又有人送熱食過來,很快重新擺了一桌子。

    裴繼安看那人相貌眼熟,正要問話,那人倒是乖覺,恭敬道“給裴官人見禮,小的原來是伺候郭監司的,後頭因見謝小將軍此處無人使喚,就派我來了。”

    又道“鄭夫人叫小的過來吩咐一聲,說她自會收拾旁的,叫裴官人好好照料謝小將軍便是。”

    裴繼安點了點頭,等他人走了,複才望著桌上飯菜出神。

    他對方才這人印象很深,實在是因為對方常在郭保吉身邊伺候。

    貼身從人,說給就給,郭保吉這般對待謝處耘,當真已經算得上是仁至義盡了,便是親生子,也不過如此。

    沈念禾聽得方才那人說話,也察覺出幾分來,等人走了,忍不住小聲問道“三哥,郭監司對謝二哥……”

    裴繼安搖了搖頭,道“已是到了這個地步,總歸不是壞事。”

    郭保吉反了,若是自己還能說一聲並不清楚,乃是受了脅迫,縱然未必有人信,到底勉強可以說得過去,隻謝處耘就是跳進黃河,也再洗不清了。

    更何況以他的性格同氣血,也絕不會想去洗。

    他又安慰了沈念禾幾句,道“你一路都沒能休息半點,一會吃了東西,先回房睡一覺再說——我午間已是叫人先去收拾屋子了,廚房應當也有熱水溫著……”

    沈念禾才要回話,外頭忽然接連閃了兩下亮光,那光亮才歇,隻聽遠處“轟隆”一聲巨響,又一聲巨響,竟是連劈了兩道春雷,幾乎是須臾之間,天中嘩啦啦下起大雨來,風氣裹挾著雨水直往屋子裏卷,吹得桌上的紙張呼啦啦亂飛,隻是被鎮紙壓著,卻又哪裏也飛不跑。

    兩人不約而同看向桌上的紙張,見它飛不起來了,複才一齊舒了口氣。

    沈念禾吃了幾口飯,隻覺得味同嚼蠟,實在吃不出好歹來,索性放下碗筷,抬起頭,透過敞開的大門去看外頭半昏半暗天空當中的狂風暴雨。

    裴繼安也不再吃飯,卻是把座下交椅往沈念禾的方向挪了挪,也沒有看她,而是跟著望著門外不知多遠地方的雨水,道“今後遇得事,若我是那桌上白紙,隻盼你便同那一枚鎮紙,叫我能安安穩穩待著才好……”

    沈念禾並未回話,卻是伸出手去,隔著衣袖,輕輕握住了裴繼安的手。

    翔慶州城當中下著暴雨,遠隔著千山萬水的京城裏也是雷雨不斷。

    有老人算著日子,忍不住嘀咕“今年這雨水來得不對啊……”

    年輕人自以為識得幾個節氣,好笑道“老人家說話好沒道理,不打春雷,怎麽好驚蟄?”

    那老人沒好氣地瞪他一眼,道“你看這雨連著下了多少天了,幾時春日裏有這樣的暴雨?金水河裏頭的河水都要倒灌出來,這雨再不停,整個京城都要給淹了……”

    年輕人不以為然,道“總有雨停的那一日,我生出來二十餘年,幾乎年年都見得京城給水淹,也不差這一回。”

    兩人正說話間,外頭不知誰人叫了一聲,道“保康門瓦子淹水了,衛州門外的五丈河潰堤了!!!”

    城中雨落不停,汴河、五丈河上下遊連著幾處地方潰堤,周弘殷雖然穩坐於宮中,卻是能知天下事,哪裏會不曉得。

    然而他此刻除卻要管城中淹,另有幾處地方早已勢同水火,再不去管,後果將不堪設想。

    他捏著手中那一份江南西路同宣州兩處衙門發來的折子,心頭怒意直衝天靈蓋,忍不住將那折子往地下一砸,質問下頭立著的工部侍郎“什麽叫郭保吉修的宣州圩田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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