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得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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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來得如此突然,沈念禾竟不知該當作何反應。
裴繼安一向不是叫她沈妹妹,就是叫她沈家妹妹,現在不過換了一個稱呼,感覺卻渾然不同。
此人原來雖說體貼,可持禮已經持到有些死板的地步,隻要是有一丁點歧義的話,就半個字都沒有說過。
有了從前做對比,他此時把聲音壓低,縱然兩人猶相距有四五步的距離,因其刻意,竟是聽來徐徐緩緩的,十分溫存。
這般的話,這樣的姿態,是個什麽意思?
沈念禾以為自己聽錯了,疑惑地抬頭看著他。
裴繼安見她表情,已是猜出其心中所想,並無半點猶豫,複又道“裴家家境清貧,也無什麽親友依仗,我是嫡係子孫,早已仕途斷絕,再無扶搖青雲可能,而今也不過是一介布衣小吏……”
他說到此處,語調忽然轉沉,麵色卻是更為鄭重,道“可我不會叫你吃一點苦的。”
換做任何一個旁人,果然是個區區小吏,家中又是這樣的境況,還說出如此誇大海口的承諾,多半要被當做笑話。
可這話自裴繼安口中說得出來,又聽入沈念禾耳中,她不但沒有覺得可笑,反而有一種為之心折的感覺。
——他做得到。
從前裴七郎、裴六郎先後出事,鄭氏臥病在床,此人其時不過一個少年,尚能扛起門第,眼下已經走得出來,年歲更長,為人更實,想要支應家門,自然沒有問題。
裴繼安相貌生的是最正統的好人臉,劍眉正目,正氣淩然,可他勸說起人來,自承自諾之時,卻又另有一種惑動人心的魅力在,叫人看來心馳神往。
可沈念禾心底發麻。
猶記得才來那一日,裴繼安私下同鄭氏說話,當時那一句是“若是沈副使那一處當真出了事……屆時我娶了她也好”。
以此人的性格,自己與他相處這二十六天以來,並無半點多餘接觸,實實在在就隻是客氣同度內的體貼,究竟是發生了什麽,叫他一夜之間,說出這樣一番話?
沈念禾心念微轉,隻一瞬間,已是由背脊生出一股涼意直衝天靈蓋,顫聲問道“三哥,是不是我爹……”
對麵的裴繼安麵色微變,半晌沒有說話。
沈念禾抱著書站起身來,再問道“裴三哥,我爹他?”
裴繼安麵露不忍之色,過了許久,複才輕聲道“衙門裏得了邸報,翔慶、西平兩地城陷,韓經略、沈副使二人生死不知,賊子勢大,正朝南而進……因西邊正在用武,南邊藩據未平,朝中並無多餘兵力,似乎已有割讓翔慶,謀圖安定之意。”
沈念禾長而慢地吸了一口氣,問道“那邸報……”
裴繼安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自袖子裏抽出一個卷好的紙軸。
沈念禾伸手拿過,認認真真行了一個全禮,並不多言,抱著書退出了廚房。
裴繼安站在原地,注視她離開的方向良久。
沈念禾回得房中,點燈打開那紙軸細看。
邸報上並沒有給出更多的細節,不過既然翔慶、西平都已經城陷,韓、沈輕雲二人應該的確是死了,隻是為了朝廷的顏麵,才沒有詳細說明。
韓成厚是經略使,沈輕雲也是一地大員,兩者居然同時亡於一役,是大魏建朝以來從未吃過的慘烈敗仗,哪裏敢堂而皇之地昭告天下。
縱使不是自己真正的親父,可多日以來,沈念禾旁敲側擊,已是將其人經曆拚湊得七七八八,此時聽聞噩耗,一時感懷身世,隻覺得心慟不已,不知不覺之間,已是淚流滿麵。
她知道傷心不能鬱結於心,索性由著自己的情緒放縱哭了一場,等到眼淚流盡,想到當要到得吃飯的時辰,因怕鄭氏同裴繼安擔心,便把眼淚一擦,本欲要洗臉,左右一看,房中銅盆裏幹幹淨淨,哪裏有水,連忙取了那麵盆推門而出。
門一打開,她還未曾踏得出去,便見外頭幾步開外站著一人。
那人一手捧著托盤,一手提著水壺,見她出來,仿佛整個人都舒了一口氣,卻是若無其事地問道“餓不餓?我與你送些食水過來。”
是裴繼安。
他不知已經站在此處多長時間,卻是始終未發一言。
沈念禾叫了一聲裴三哥,讓開給對方進門。
托盤上是兩菜一湯,另有一小碗米飯。
菜是尋常菜色,那湯卻是鯽魚湯,比起奶白,湯麵上更多了一點偏黃的顏色,光用眼睛看就知道已經熬得極濃,才放在桌案上,也許是大碗略微晃動了一下,湯水裏頓時飄散出一股香氣。
裴繼安放好飯菜,又提壺往麵盆裏倒了水,拿手在盆外邊試了試,道“好似有些涼了。”
沈念禾道了謝,當著他的麵洗了手,又用巾子擦了臉,最後問道“三哥與嬸嬸吃了不曾?那謝二哥……”
裴繼安麵不改色地道“我先吃過了,陪你坐一坐。”
沈念禾見他眼睛先看床,後看房間,猜想這是怕自己想不開,偷偷尋了短見,是以也不拒絕。
她心中算了算時辰,便拿托盤中一個空碗另外盛出一份,特地將碗中剩下的湯輕輕推到裴繼安麵前,道“這湯很香,三哥也喝一口,我吃不下這許多。”
裴繼安依言接過,也不說話,坐在一旁低頭慢慢喝湯。
前廳裏頭,鄭氏正坐於桌前,謝處耘卻是站在門邊引頸朝後頭望去,十分不滿地道“也不是走不了路,連吃飯也要人給送過去,難道咱們裴家竟是欠了她的!”
鄭氏忍不住啐了他一口,恨恨道“哪裏學的這樣毒的嘴!我與你三哥正擔心得厲害,你莫要在這裏說些風涼話!”
謝處耘皺眉道“六伯什麽時候有姓沈的舊人了?他在宣縣住了這樣久,也沒見幾個人來看過,怎的現在人走了,倒是冒出個舊人之女,那人是個什麽身份,自己的女兒自己不能照顧,偏要送到旁人家,也不嫌添麻煩!”
又道“她娘呢?她叔伯兄弟呢?便是全沒有,族中總有活人罷?”
鄭氏原本是怕沈念禾同裴繼安婚事不成,汙了她的名聲,此時聽說翔慶府的情況,自覺兩人婚事已是落定了大半,八字隻差那一個小勾勾的尾巴尖,又是心疼,又是心定,卻十分不喜歡謝處耘這樣說話,索性也不再瞞著,便道“你消停些,你沈妹妹她爹出了大事,已是不在了,你做哥哥的,多少也體恤幾分。”
謝處耘卻是哼了一聲,道“天底下難道單是她一個人沒爹?”
又道“三哥忙了一天,此時飯也不吃,胃哪裏遭得住,她整日在家裏,又沒什麽事情做,偏是厚著臉皮裝相,哭哭啼啼的,騙得三哥給她親手做魚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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