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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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已深。

    青廬裏傳出了極為嘈雜的哄笑聲,伴隨著孩童們的追逐嬉鬧,顯得分外的喜慶。

    寓意著多子多福的幹果如雨點般擲來,砸在了端坐於床前的一對新人的身上。

    “呀……”

    淩準剛附上了自己的身,眼睛便被幾顆硬殼的栗子打了個正著,說疼倒算不上,但確是有些不舒服。

    隻不過,發出痛呼聲的不是他,而是一旁的新婦。

    聲音嬌滴滴的,很好聽。

    淩準卻無來由的覺得煩躁,就像是耳朵眼裏被強塞了塊豬油進去,說不出的膩歪。

    因著有兩把團扇和蔽膝做遮擋,他看不清她到底長什麽模樣。

    他也不想去看。

    他隻下意識的摸上了自己的腰間,想要握住那把極少離身的佩刀。

    沒有。

    腰間,沒有。

    衣袍下擺,也沒有。

    淩準不由露出了自嘲的一笑。

    他早該想到的——既然是大婚之日,那作為‘新婿’的原主,又怎會把佩刀揣在身上呢?

    可惜他沒有想到的是,自己的這個舉動落在旁人眼裏,會造成多大的誤會。

    “喲,新婿真是猴急啊。”

    有人立即開起了露骨的玩笑。

    “能不急麽,畢竟春宵一刻值千金嘛。”

    “嘿嘿……我說你們剛才可真是不夠溫柔,把新婦都弄疼了。”

    “隻要新婿曉得溫柔點,不就行了嗎?”

    眾人可勁兒的起哄,但淩準自始至終都黑著一張臉,新婦從頭到尾則嬌羞的低著頭,沒有做出任何回應。

    時間一長,大家也就覺得索然無味,便三三兩兩的散去了,順帶掩上了門。

    偌大的屋子裏,很快就隻剩下淩準和新婦兩人。

    燭火昏黃,香風細細,環佩輕響。

    在如此旖旎的夜色裏,在令人遐想萬分的氛圍中,淩準不動聲色的將右手抬起,打算直接敲在她的後頸上,好將她擊暈,方便自己摸出去找尋佩刀,再去把正事都解決了。

    “你他娘的找死啊?”

    但淩準尚未得逞,新婦就一把扔掉了遮麵的團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扣住了他的脈門,壓低聲音道。

    “……”

    淩準一驚。

    這雄渾的嗓門,這粗糙的指節……

    怎、怎麽會是他!

    望著他插滿頭的閃瞎人眼的珠翠,以及那塗脂抹粉過的‘精致’麵龐,還有他身上披著的團花刺繡大袖裳,淩準沉默了很長時間,終是沒忍住心頭的疑惑,同時臉色亦越來越黑,“鄭元郎,你怎麽易容成了一個女人……你、你想幹什麽?”

    “反正不幹*你。”

    鄭元郎的臉色比他還黑,陰沉得像是燒糊了的鍋底。

    “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有心思開黃腔?”

    淩準大怒。

    “哦,差點忘了問你,現在是什麽時候了?”

    鄭元郎聞言卻像是上了心,頓時很是正經的問道。

    “戌時。”

    淩準一噎,隨後望了眼窗外的夜色,估摸著答道。

    “我是在問你這個嗎?”

    鄭元郎直氣得七竅生煙,正欲將這個蠢貨罵得狗血淋頭,卻聽得青廬外傳來了窸窸窣窣的響動,心知多半是來了些生活空虛,隻能靠聽洞房來排遣寂寞的三姑六婆,於是他立刻將聲音掐得細細的,嬌滴滴的道:“啊,郎君,嗯,不要嘛……討厭……”

    緊接著又轉為男聲,一麵粗重的喘息著,一麵含含糊糊的道:“嘿,嘴上……說著不要,身體,卻很誠實嘛……嘿嘿,你這個磨人的……小妖精,看我……怎麽……怎麽……收拾你。”

    然後他瘋狂的拍打著手背,發出了很是激烈的‘啪啪’聲。

    再然後他靠在床欄上,伸腿一勾,帶得木床極有節奏的搖晃了起來。

    青廬外的響動消停了。

    屋子裏的氣氛也凝滯了。

    淩準瞪眼看著他,驟然生出了把此人滅口的衝動。

    “你的新婦被我塞到床底下了。”

    待得外頭的閑人都被他驚得掩麵退散,羞愧而走後,鄭元郎清了清嗓子,說道:“我從未見過如此清豔出塵的女子,簡直是驚為天人,神魂顛倒,色授魂與……你要不要也看上一眼,保你終生難忘,費盡思量……”

    “少廢話。”

    淩準不耐煩的打斷了他滔滔不絕的敘述,“這不是我的過去麽?你怎麽冒出來了?另外你有脫身的法子嗎?趕緊說出來,好讓我試上一試。”

    “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

    鄭元郎手一揮,無比輕蔑的道:“在進入蜃景前,家主就說了每個人隻能旁觀,莫要插手,你非要著急上火,非要插手!這下終於插出問題了,把事情搞大了,回不去了吧?”

    “他什麽時候說的?我怎麽沒有印象?”

    淩準愕然道。

    “難道他話還未說完,你就已經醉得像一灘爛泥似的,軟趴趴的滾進了蜃景裏?”

    鄭元郎的表情先是不可思議,繼而轉換成了明晃晃的鄙夷,“你真是沒用啊!”

    且不說姓許的那個小騙子壓根就沒有進去過,就連吳娘子進去了,也是很快就醒過來了,斷不會像淩準這般廢柴,直挺挺的在桌案下躺屍,一動也不動。

    “許二根本就沒有進去過?”

    淩準聞言,心底生出了濃濃的挫敗感。

    和她一比,自己的確是很沒用……

    “我以為我已經夠敏銳了,這麽短的時間裏就透過紛雜的亂象,看出了背後的玄機。”

    雖則自己有很多事都想不明白——譬如不過是安安靜靜的旁觀著,卻還是被周伯歸為‘插手’了,並影響到了自己的過去;譬如明明沒有真正的出手,但祖母還是服毒而死了,且和自己記憶中的死狀一模一樣;譬如每當要接觸到一些很關鍵的信息時,周伯的聲音就會突兀的冒出來,幹擾了自己的進展。

    但有一點,自己是想得很清楚,看得很明白的——周伯一定不是個好人。

    既然都不是好人了,那肯定就不會安什麽好心,更不會給自己出什麽好主意。

    所以,為了不再受其幹擾,也為了能找出更多更有用的線索,他打算在蜃景裏揪出周伯,用武力直接解決問題。

    “隻要他就範了,便沒有人來故弄玄虛了……而我,也可以出去了。我以為,這就是最聰明的法子了。”

    淩準汗顏道。

    他一直以為自己即將要走的,是最正確的途徑。

    直到現在,他才發現自己好像是錯了。

    而且,錯得還很離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