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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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說什麽了嗎?”

    她揉了揉耳朵,略有些茫然的問道。

    “無恥!下作!賴皮!”

    年少的崔異直接從石凳上蹦了起來,暴跳如雷,“你剛才說的,我都聽見了!你說我一開口就有一股餿味,還問我是不是偷喝了隔壁大嬸家的豬潲水!你有本事說,怎麽就沒本事承認了?真是沒種!”

    “……”

    伴隨著他話語聲落下的,除了四濺的唾沫星子,還有一股令人無法忽視的餿味。

    許含章下意識將手從耳畔拿開,捂到了鼻子上。

    “你!”

    崔異見狀,哪還有不明白的道理,“你居然敢嫌棄我!你對得起我麽?虧我一得了好東西,就想著要拿來跟你分享!算了,我不跟你一般見識!”

    說罷就從身後撈起了一個精致的酒壇,麵有得色道:“這是西涼來的葡萄酒,我先前喝過了,很不錯。你要不要也試一試?”

    “哦……”

    許含章愣了愣,伸手就去接那個酒壇。

    片刻後,她猛地縮回了手。

    這個酒壇,怎會這般燙!

    “哈哈哈,你就不懂了吧?這酒啊,要熱過了才能喝。”

    他變戲法似的從袖中抖出兩個淺碧色的窄口六棱杯,將嫣紅中透著妖冶的酒液傾倒了進去,推到她的麵前。

    “你……不怕燙麽?”

    看著他麵不改色的將酒壇放回了地上,她愕然道:“難不成,你練了什麽獨門的內功?”

    “你真的想知道?”

    他驟然扳起了臉,十分嚴肅的道,“我的內功啊,都在這一雙手上。”

    且看這樣子,居然是個醉鬼?

    許含章小心翼翼的隱藏好身形,定睛望去。

    隻見一個身著天青色卷草紋袍子的男子麵向自己的墳塚,負手而立。

    他的身材修長而挺拔,肩膀寬厚,氣度沉靜,站在那裏就如鬆生空穀,自有一股

    高潔出塵之意。

    許含章的眉頭微微蹙起。

    都不用看正臉,她就知道這個人是誰了。

    是崔異。

    黑燈瞎火,荒郊野外。

    他為何放著好好的府邸不呆,反而上墳場來抽風?

    而且明顯是獨自出來的,身邊連半個護衛都沒帶,要不早在她上山的時候就該察

    覺到了。

    他的膽子也委實太大了。

    像他這樣的身份,敬畏他巴結他的人是很多,但想殺了他取代他的人,隻怕會更

    多。

    難不成他對自家的身手就這麽自信,一點也不擔心會在山間遇險?

    許含章一邊暗自思忖著,一邊借著古樹的遮掩,往黑暗深處挪了挪,不動聲色的

    靠近他所在的方向。

    “哈……”

    崔異譏誚的冷笑了一聲。

    都醉成這樣了,感知力還這麽敏銳?

    許含章心生警戒,立刻緊貼著樹幹,不再動彈。

    “所謂的命運,還真是擺脫不了的桎梏啊。”

    崔異卻沒有看向她這邊,而是將酒壺擲到地上,伸手撫摸著墓碑上刻的字,懶洋

    洋的說,“小的時候,我給祖父收屍;長大以後,給爹娘收屍;到了現在,又給你收

    屍……”

    許含章神情微怔。

    從她所站的這個角度,能清楚看見他眉宇間的沉靜,和表情裏的波瀾不驚。

    這樣的他,和她記憶中的那個人,大不相同。

    以前的他雖然看著比同齡人穩重得多,但大多數時候都是神采飛揚,喜怒外顯的

    ,會因別人的善意而動容,也會因她的戲謔而氣得跳腳。

    不過,這也沒什麽值得感慨的。

    反正人總是會變的。

    算起來他已經快二十三歲了,說不定早就成家立室,身邊嬌妻美妾俏婢紮堆,膝

    下嫡庶兒女私生子成群,那他比以前成熟妥帖了些,也是應該的。

    畢竟都是當爹的人了,再像年少時那般衝動易怒,就不太好看了。

    “你說你累了,其實,我也累了……”

    就在她走神的這一瞬,崔異的話語漸有些含糊不清,接著便雙腿一軟,毫無形象

    的跌坐在地,將腦袋枕在冰冷的墓碑前,雙目緊閉,呼吸均勻而綿長,竟自顧自的打

    起了盹。

    在陰森森的墳場裏,在自己仇人的墓碑前,他居然都能睡著?

    自己果真猜得沒錯,他就是個腦子有病的!

    許含章咬咬牙,耐心的等候了半刻鍾,仍不見他有任何蘇醒的跡象。

    或許,可以賭上一把。

    這樣好的機會,若輕易放過了,恐怕會後悔終生。

    她深吸一口氣,攥緊了袖間滑出的匕首,朝著他走了過去。

    三步,兩步,一步。

    許含章終是走到了他的跟前。

    回憶著淩準所授的殺招要訣,她平心靜氣,手腕微沉,將刀尖調整為斜下的朝向

    。

    隻要往前遞進兩寸,就能紮進他的心窩。

    力道再重些的話,就能在一刀之內成功得手。

    隻要他死了,自己就能解脫了。

    再不用躲躲藏藏,提心吊膽,即便沒有帷帽遮掩,也可以光明正大的走在大街上那些暗地裏窺伺著他鮮活肉身的鬼魂,也瑟瑟發抖的潛回了地下,不敢再往外冒

    頭。

    殘留在她背上的熱淚,被風一吹,很快就幹透了。

    就像,從來沒有過這回事。

    “累了,就好好的一覺吧。”

    她深深的看他一眼,然後頭也不回的離去。

    豆大的雨點抽打著屋頂上的瓦片,長街上雨花水濺,迷蒙一片。

    “我娘也真是的,整日裏尋死覓活,非得逼我把米婭兒送走才肯罷休。”

    岑六郎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悶悶不樂道。

    “那你是怎麽應付的?”

    鄭元郎的語氣明顯有些幸災樂禍的意味。

    “我隻能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但她完全不吃這一套,昨天更是鬧起了絕食,動

    靜太大,把族裏的三姑六婆們都招來了。她們挨個挨個把我臭罵了一頓,差點沒把我

    給逼瘋了。”

    然後他不過是隨口問了句這人是誰,就又被痛批了一番。

    再然後他得知了一個驚人的消息——這素未謀麵,從未聽說的賀十七娘,居然在

    和他娘議親了?

    呸呸呸,是和他議親了。

    “哈哈,這可真精彩啊。”

    鄭元郎沒想到竟有這樣的轉折,頓時樂得合不攏嘴,興致勃勃的追問道:“然後

    呢?”

    “然後我就躲出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