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意

字數:4483   加入書籤

A+A-




    “我爹娘倒是很想把他留在府上。”

    崔異繼續說道:“但也隻是放在心裏想一想罷了,絕不會說出來,自討沒趣。因為能叨擾他半日,便已經很不容易了,又怎好強求更多?”

    “哦?”

    許含章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詫,譏諷道:“你的爹娘居然有那般通人情的時候?我還以為他們會以屠盡袁氏一族為威脅,逼他就範呢。”

    “不會的。”

    崔異聞言沒有發怒,而是語氣如常的道:“至少,以前不會。”

    “後來就會了?”

    許含章的神色冷了下去。

    “是。”

    崔異竟是毫不避諱、毫不猶豫的答道。

    “為何?”

    許含章一怔。

    ‘因為……’

    崔異也跟著怔住了。

    原因委實太多、太複雜了,他一時竟不知從何說起。

    “其實,我並不感興趣。”

    就在他分神的這一瞬,一道無形的風刃忽地從他胸口刺入,很快便割開了皮肉,從堅硬的骨茬間擠進去,一寸寸的往裏深入。

    有一團赤紅濃稠的鮮血從他的衣衫下滲出來,然後一滴又一滴,墮入了鬆軟的泥土中。

    “你是嫌自己的命長麽?”

    崔異麵色未變,甚至連哼都沒哼一聲,仿佛命在旦夕的那個人並不是他自己,“明明有別的法子可以用,卻再三的要選擇這種靠氣血催動的。難道你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為何一直麵無血色,氣息不穩,身體的底子也一日不如一日,孱弱無比?”

    “想過。”

    許含章的麵色也絲毫未變,沿襲了他之前所說的那句話,“但也隻是放在心裏想一想罷了。”

    很早以前,她就將其間的玄妙之處看得透徹了。

    但凡是浸透了施術者的心神血氣,由‘言’而生的術,都比所謂的丹藥、蠱毒、陣法、符咒要厲害得多。

    道理其實很簡單,以至於用一句最常見的俗語便能解釋得清楚——一分耕耘,一分收獲。

    比起拿各種丹砂、毒蟲、木橛子、黃紙來糊弄了事的,當然是拿自己的精魄血氣來獻祭更有誠意,效用也自是更好。

    她看得透徹,旁人想必也看得明白。

    “饒是一身的血氣再多,也終有耗完的那一日,為此傷身折壽,實在是不值當。還不如,退而求其次。”

    君不見丹礦是取之不盡的,毒蟲是用之不竭的,用來擺陣的樟木、槐木是到處都能砍到的,黃紙更是在西市的小作坊裏就能買到,若一次性要得多了,說不定價格比草紙都還要便宜。

    “效果,是要次上很多,但用來驅邪和撈錢,卻已經是足夠了。”

    “而我雖重在誠信,童叟無欺,但偶爾若是身體不適了,也是能拿別的物事來糊弄過去的。”

    譬如初到益州時,她就是拿紙符將周伯應付過去的。

    “不過,你可不是我的主顧。”

    許含章的眼波如秋水盈盈,發力將風刃往他的心尖又抵進了一寸,“既然我是來取你的命的,那自然要極有誠意的待你,斷不能敷衍了事。”

    如果他這次沒有騙她的話,那隻要再過上一彈指的工夫,他就會魂飛魄散。

    “你這個,不叫誠意。”

    崔異的臉色愈發蒼白,額頭上汗水涔涔,顯然是忍受著極大的痛苦,卻仍是不肯呼痛,隻散漫的笑道:“我讓你看看,什麽才是誠意。”

    說著便仰身一讓,袍角如流水般蕩開,然後一個反身,一抬手,一把佩刀便自,躍出,隻見刀鞘上有著繁複的紋路,刀柄上嵌了顆藍色的寶石,即使是在黯淡的夜色中,也掩蓋不了它流轉生暈的光華。

    但無論怎麽看,這都是一把裝飾多過實用的刀,不像是能殺人和自衛的武器。

    他到底會如何應對?

    是暫避鋒芒,還是拔刀迎上?

    “你再胡鬧,我就死給你看。”

    出乎她意料的是,崔異竟不慌不忙的一笑,然後雙手抄在胸前,好整以暇的看著她,麵上的表情可惡至極,竟和地痞流氓頗有些相通之處。

    “你……”

    見了他這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許含章慪得幾乎要閉過氣去。

    然後,她無奈的發現,自己還真不能眼睜睜看著他送死。

    阿娘的身世,南詔的秘辛,她都還未從他口中得知。

    所以,她又怎能輕易的殺了他,斷掉這來之不易的線索?

    許含章強忍著和他魚死網破的衝動,將意念偏移,盡數轟在了他身後的空地上,濺起木屑塵土飛揚。

    “聲勢不錯。”

    崔異拍了拍掌,讚歎道。

    “你要去哪兒?”

    許含章不想再對著他那張可惡的臉,索性又將話題拉回了原點,肅容道:“等這邊的事情處理完了,我會盡快來找你的。”

    “跟我走。”

    崔異卻像是完全沒聽到她所說的,隻氣定神閑的威脅道:“不然,我就死給你看。”

    “你敢娶那個小妖精進門,為娘就死給你看!”

    “你要是敢聽了那老虔婆的話,本姑娘就死給你看!”

    “你再敢偷溜出去喝花酒,老娘就死給你看!”

    你若是如何如何,我就死給你看的這種專屬於女子的撒潑或撒嬌的路數,卻被一個風姿秀挺的世家公子毫無心理障礙的使了出來。

    而且,還不是一次。

    是兩次。

    偏生他本尊沒有一星半點兒的羞恥,連神態和語氣都無比的自然,顯得是那般的理所應當,順理成章。

    “那你就去死啊。”

    短暫的驚愕過後,許含章看著他,用上了涼薄無情的負心漢的口吻,說道。

    先前她已經退讓過一次了。

    如果這次也順著他的意思來,那麽下一次,他定然會愈發的得寸進尺。

    “另外,你最好是能死得遠一些,別堵在我家門口。”

    許含章一邊說著話,一邊往後退了兩步,背靠在另一側的門框上,和他相對而立,伸手指了指宋岩的屍體,語帶挖苦的說:“我可沒有忘記,方才他指責你敢做不敢當,不是個男人的時候,你非但沒有認同,而且還義正言辭的反駁了回去,說自己當然是個男人。”

    然後彎了彎唇角,“眼下正好有一個證明你男兒血性的機會,你還不趕緊把握住?是投湖自盡也好,撞柱而亡也罷,都隨便你挑。相比之下,我覺得撞柱更為悲壯慘烈,更配得起你高貴的出身,也更能襯托出你豪邁的氣概。”

    崔異亦是彎了彎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