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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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裏搭長棚,沒有不散的筵席。

    “總之,多謝你了。”

    在送淩審行出村口時,她揮了揮袖,說道:“那幾個閑漢也該謝你。要不是你及時出現了,我定會給他們下一份秘製的軟骨散,讓他們躺上十天半個月也起不來。”

    “那我就放心了。”

    淩審行先是一愣,接著釋然的一笑。

    她雖不再是巫女了,但,還可以用毒來自保。

    況且,她還有丈夫,還有家人。

    這些人,都會護著她的。

    她,根本就不需要他。

    至於她先前所說的托孤,所說的活不長了,應該是為人母的女子所特有的憂思吧?

    周叔不是說過了麽——她對部族而言,已經沒有任何的用處。

    既然沒有用處,那就不值得對方大動幹戈的來報複和生事。

    退一萬步來說,即使她女兒以後會有些用處,但她的家是安在關內道的,離長安也不過是一百多裏的路程。想必南詔人膽子再大,也不會不遠萬裏、明火執仗的趕過來,在天子的腳底板下搶人。

    若真有這心思和工夫,還不如在部族裏重新選一個出來。

    所以,她們一家子都不會有事的,而他也該死心了。

    經此一行,他已經看得足夠清楚了——她過得很好,很舒心。

    那他,就隻能選擇死心了。

    即使有不甘,有遺憾,也隻得乖乖的死心。

    以後若沒什麽事,也不能經常來造訪了,免得引來旁人非議,害得他們夫妻爭吵離心。

    大概是不想讓自己的侄子也有這樣的遺憾,又大概是為了續上自己未做完的那個夢。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

    淩審行一回到長安,就把所有的寶都押在了侄子的身上,每日十分賣力的教他習武,著重培養他的男子漢氣概,還不斷的向他灌輸不能過早的沾染女色,免得壞了身體的說法,順帶講了自己所見的女子慣用的伎倆手段,免得他年紀輕輕就被人誘騙了。

    功夫不負有心人。

    在淩審行的悉心栽培下,長大後的侄子不但在武藝上大有所成,還擁有了宅鬥的技能——譬如能一眼看穿祖母和阿娘之間的暗湧,以及吳娘子的做作、淩端的有意撮合。

    “時候差不多了。”

    眼看侄子的長勢是如此的喜人,且估摸著她家的閨女也到了可以收割的年齡,淩審行自覺找到了一個正大光明的登門的理由,便喜滋滋的奔向了那座小村莊,想要見一見她,順帶舊事重提。

    但他看到的,隻有一片焦土。

    所有的人,都死了很久,很久了。

    汙血早已幹涸結塊,連蠅子都懶得飛上去嗅了。

    而大堆的殘骨似是被人草草的掩埋過,卻又被野狗的利爪刨了出來,啃得狼藉一片。

    之後,他在屍堆裏翻找了一天一夜,也沒能把她找出來。

    準確的說,是沒能認出來。

    坊間有句狠話,說是即便你燒成了灰,老子也能認得你。

    可她還沒有被燒成灰,他就認不出來了。

    “年年……”

    淩審行怔怔的盯著這堆被自己翻得亂七八糟的骸骨,許久。

    “你是存心不讓我好過啊……”

    他跪倒在地,以手捂著臉。

    明明沒有流淚,卻感覺雙眼酸澀到了極點,很是難受。

    如果她活著,他遲早能撇下她的。

    可是,她卻死了。

    而且,死得這樣慘。

    這下好了,他一輩子也忘不了她了,一輩子都栽在她的手上了。

    “一旦被選為巫女,自家的爹娘就要被扔進熊熊烈火中,用以祭祀天地。”

    待冷靜下來後,他想起了她之前說過的那句話。

    於是他奔赴益州,找到了周叔。

    “不關我的事。”

    麵對他幾乎要吃人的眼神,周叔悠哉的擺了擺手,“要怪,就怪她生的女兒和她一樣蠢;而眼光,也和她一樣的差。”

    據說,那個小姑娘還未長成,就不知好歹的招惹了清河崔氏的長子,並將其迷得神魂顛倒,一門心思的要等著她及笄,好娶她為妻。

    他的爹娘對此隻是置之一笑,並沒有放在心上,以為他是少年心性,圖一時新鮮,想搞件風流韻事出來罷了。

    但幾年過去了,他仍是沒改主意。而且在族裏迫切的需要他出麵和另一族的嫡女聯姻,用以鞏固彼此間的利益,共渡難關時,他也毫不猶豫的推拒了。

    他的爹娘這才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開始動之以情、曉之以情的勸他,甚至都肯自降門庭,接受她進府給他做妾了,他仍是不肯妥協。

    “如果他曉得服軟,他的爹娘未必會下如此的狠手。可眼下明擺著是自家兒子被迷得失了分寸,不顧大局了。所以,她是萬萬留不得的。”

    周叔嗤笑道。

    “當然,為了穩住金尊玉貴的長子,不讓他走上極端,這對‘高貴’而‘大度’的夫妻是不會直接對一個小姑娘下手的,而是假意以提親為名,索性將全村人都屠殺殆盡,一個不留,再把明顯點的痕跡都抹了,隨便推給山賊或流寇,就能一勞永逸了。事後他再傷心,也不過是傷心一陣子,待得身邊有嬌妻陪伴,美妾環繞時,哪還記得起黃土下的那個她?”

    聽上去很費事,很麻煩,很容易惹來無窮的後患。

    但實際上,這對世家的人來說,和踩死一群螞蟻也沒多少區別。

    況且隻是屠村,又不是屠城。

    當年他們連屠城的事都能輕而易舉的擺平,更何況是這個小小的村落?

    “要怪,就怪她女兒引狼入室,識人不清吧。”

    末了,周叔輕描淡寫的道。

    “還有呢?”

    淩審行雖是個直腸子,沒多少彎彎繞繞的心思,但好歹閱曆頗深,斷不會被如此簡單的打發和糊弄了。

    他直覺周叔隻說了無關緊要的部分,而最關鍵的信息,卻死死的捂了下來。

    “恕我不能再說下去了。”

    周叔直截了當的拒絕了他,“作為交換,我可以告訴你——那個小姑娘還活著。在命運的安排下,她遲早會來到益州的。”

    “她是死是活,關我屁事!”

    淩審行拍案怒道。

    對這個見異思遷,‘背叛’了他未曾謀麵的侄兒,又害死了他夢中人的小娘子,他著實是沒有多少善意的。

    但後來,他也不知自己是出於什麽心態,竟鬼使神差的遊說著侄兒往益州的軍部去。

    侄兒最初是毫不動心的,表示自祖母和阿娘死後就隻想守護著剩餘的家人,哪兒也不去了。今年卻意外的開了竅,破天荒的同意了他的提議。

    也許,冥冥之中真的是自有注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