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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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準心中升起的第一個念頭不是歡喜或意外,而是——她的手居然不怎麽硌人。

    沒道理啊。

    閑時,他也曾無意中瞧見她露在袖子外的那雙手,知道她雖則十指纖纖,潔白如玉,但手背和指節上附著的肉少得可憐,青筋隱現,看上去幹幹瘦瘦的,遠沒有自家妹子那種肉乎乎的感覺,按理說應該會很硌人才是。

    可是……

    為什麽觸感卻這般的柔軟細膩?

    另外她似乎是經常握筆的,怎麽指腹上卻沒有薄繭呢?

    難不成她的皮要厚一些,耐磨一些?

    但明明看著是很嬌嫩的啊。

    真是奇了怪了。

    “先前,我抓著他的手不放,是有別的原因的。”

    因著二人還沒有達到心有靈犀一點通的地步,所以許含章覷著他愁眉緊鎖的模樣,便以為他心裏還有個小疙瘩,不由訕訕的縮回手,籠入袖中,解釋道:“最開始,我是要進入他的蜃景中,才不得不那樣做的……後來,他手上有傷,我總不能一把甩開,將他的腕骨也弄傷吧……”

    “我沒有那麽小氣。”

    她的手驟然抽出,淩準頓覺心中湧起了無盡的失落感。

    而後她做出的這番小心翼翼的解釋,更是讓他哭笑不得。

    他偶爾是要吃些幹醋,但還是分得來輕重緩急的,曉得以大局為先。

    更何況,他要怪的話,也隻會怪崔異那個輕佻的、不守本分、隻曉得勾勾搭搭的家夥,怎麽可能會怪到她的頭上?

    “哦。”

    許含章半信半疑的點了頭,肅容道:“不過,我以後還是會盡量注意分寸的。”

    又補充道:“你也要注意。”

    “啊?”

    淩準愕然。

    他需要注意什麽?

    “雖然吳娘子很好,但我更好。”

    許含章昂起頭,故作高傲道:“所以,你隻能注意著更好的,不許去看那些很好很好的。”

    “那你倒是說說,你哪裏好了?”

    淩準難得看到她擺出嬌蠻的樣子,不禁心中一蕩,打趣道。

    “其實啊,我剛才是說著玩的。因為,我這個人很普通,頂多隻尋得出來兩樣好的。”

    許含章略一思忖,答道。

    “隻有兩樣?”

    淩準有點茫然,有點疑惑。

    “嗯。”

    許含章抿嘴一笑,“我這樣也好,那樣也好。加起來,可不就是剛好兩樣了?”

    “你啊……”

    淩準剛想勸她為人不用太過自謙的,就被這突如其來的自誇給噎住了。

    “我什麽我?”

    許含章眼波一掃,似笑非笑的看著他,“難道你覺得我這樣也不好,那樣也不好?嗯?”

    “小的不敢。”

    淩準失笑著低頭,拱手縮脖,做出了不勝驚嚇的鵪鶉狀。

    “諒你也不敢!”

    許含章一手叉腰,將頭昂得更高了。

    片刻後,她感覺自己的姿態很像打了一場勝仗的公雞,就差往腦袋上安個朝天的雞冠子了。

    於是她也失笑了起來。

    “許二。”

    淩準忽然喚道。

    “哦。”

    許含章下意識的應了一聲。

    “把手給我一下。”

    淩準學著她之前的動作,將自己的手橫過了桌案,遞到她的麵前。

    “哦?”

    許含章雖心存疑惑,但還是很配合的把手伸了出去。

    隻見淩準活動著五指,慢慢的包住了她的手。

    他的虎口處有一層厚厚的老繭,正麻酥酥的刮著她手掌的一側,讓她不由僵了僵。

    然而,隻過了片刻,她便無聲的柔軟了下來。

    隻因他的掌心開始濕熱、出汗,他的耳根也開始發紅。

    不過是做了個如此簡單的動作,他便緊張成了這樣。

    真是個傻的……

    許含章的嘴角輕輕上揚。

    然後,她遲疑了一下,手上用了幾分力度,溫柔而又堅定的回握住了他。

    他一怔,隨後便用上了更大的力道,緊緊的攥住她的手,讓她指節都有些發疼了。

    但即便是疼,也隻是極輕極微的,無法和心底漫出的愉悅相提並論。

    月色下。

    清風裏。

    兩人相對而坐,一直保持著雙手緊握的姿勢,看起來著實很傻。

    但當事人沒有這個覺悟,而是都笑得牙不見眼的,愈發添了幾分土兮兮的傻氣上去。

    “我要回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淩準才從這種無限安靜而滿足的感受中抽出神來,開口說道,“你早點休息吧,不要送我。”

    許含章沒有說話,隻抬起頭來,可憐巴巴的看著他。

    “唉。”

    淩準無奈的歎了一口氣。

    他當然是不想走的。

    但他如果不走,想必她便會一直堅持要陪著他枯坐到天亮,無法得到好好的休息。

    這是他不願看到的。

    況且時辰已晚,外麵風又大,他不忍心讓她出去受凍。

    所以,他才不肯讓她送自己。

    “你就聽我一次話,好麽?”

    淩準不舍的鬆開了她的手,柔聲哄道:“就當是賣我一個麵子,好不好?”

    “好……”

    許含章想了想,終是舍不得繼續讓他陪自己兒女情長的幹耗,便笑了笑,狀似輕鬆的道:“那看在我這麽聽話的份上,改天一定得給我買一對金耳環。”

    “而且一定要梅花的,是不是?”

    淩準大步走到了門口,回過頭來笑道:“放心吧,這次我不會再看錯了。”

    不是杏花,不是梨花。

    是他在樹下為她所折的梅花。

    “等等!你不和鄭元郎一起走?”

    許含章想起了那個跑出去賞月的人,便提醒道。

    “別管他,他早就走了。”

    淩準不以為意的一揮手,“你一定要早點歇下,把被子蓋得厚實些。”

    “哦。”

    許含章從善如流的點頭。

    “被角也要掖好,免得漏風進去。”

    “哦。”

    “炭盆不要放在屋內,免得把你給熏暈了。”

    “哦。”

    “門要關好,但窗戶可以留一絲縫,透透氣。”

    “哦。”

    “明天不用起個一大早,可以多睡一會兒,人會顯得精神些。”

    “好的,阿娘。”

    許含章終於不再用‘哦’來回應了,而是麵帶戲謔之色,俏皮的喚道。

    他這副嘮嘮叨叨,事無巨細的模樣,可不是像極了自己的阿娘?

    “你別鬧了。”

    換做是鄭元郎那種花叢老手,可能會遊刃有餘的調戲回來,但淩準的經驗委實貧乏,一時想不到更有力的反擊手段,更怕在此地逗留久了自己會挪不動步,所以隻得一咬牙,無可奈何的走了。

    目送著他的身影消失在大門外,許含章鬆了一口氣。

    接著,她放心大膽的將他握過的那隻手貼在了臉頰上,傻乎乎的笑了幾聲。

    然後,她轉身走進了書房,伏案而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