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梳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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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是我自己來吧。”

    雖說能在外風餐露宿、風塵仆仆,卻仍然不染纖塵,從頭到腳都晶瑩剔透、純潔無暇的,是仙姑,絕不是她這種村姑,但許含章仍覺得老臉發燙,連忙自婢女們的手中捋過自己的長發,想要不動聲色的縮到溫泉的最裏麵去。

    “沒事的。”

    婢女們卻表情如常,絲毫沒有露出驚愕或意外的痕跡來,而是曼笑著開口,“二娘子,但凡出門在外,便都是這樣的,你不必太過介懷了。”

    “以前府裏還沒有開鑿出溫泉的時候,家主每次從城外狩獵回來,就得用七八盆水來濯發呢。”

    “而且用了好多的木槿葉,也洗不幹淨,那水也還是黑透了的。”

    “依我說,還是茶粕好用些。”

    “用桐木煮過的水,也可以的。”

    她們一邊清脆爽利的說著話,一邊將許含章的頭發洗淨,然後伸出纖纖十指,在她的頭皮上輕柔的按了好一陣子,接著便往池子裏大把大把的灑下了幹花的花瓣,浸水後在水麵上半沉半浮,輕軟如綃,色澤鮮豔,看著煞是悅目。

    “這回我自己來。”

    許含章很擔心她們會齊齊的下水,身體力行的為自己搓澡,然後不出意料的搓出一溜又一溜的塵垢來,連忙出聲阻止道。

    “好。”

    婢女們倒沒有想那麽多,隻單純的以為她不喜歡旁人過近的觸摸她的身體,於是便立在了一旁,安安靜靜的等著,待得她有起身之意後才不慌不忙的上前,將一件薄如蟬翼的紗衣覆在了她的身上,再裹上一件重蓮綾帶桃花暗紋的浴衣,然後抖開一塊白疊布的巾子,將她的長發擦了又擦,直至發梢不再滴水,才移開了巾子,把她的發鬆鬆的挽了起來。

    “二娘子,請從這邊來。”

    許含章正欲換上自己的衣裳,沿原路出去,就聽得耳邊傳來了軋軋的機括聲響,山壁的一側忽然洞開,露出了一個窄窄的通道。

    通道裏沒有燒地龍,而是在牆壁中和地磚下鋪設了許多中空的竹管,用溫泉水循環往複的取暖,因此她即使穿得單薄,也並不覺得冷。

    順著通道走了幾十來步,她的眼前便豁然開朗,出現了一座極為寬敞的院子,白牆黑瓦,分為了內外兩進,外進的院子有一汪清澈見底的溪水蜿蜒而過,和著俏皮擺尾的錦鯉一起,往內進的院子裏湧去。水岸邊以條石砌了座小拱橋出來,橋畔綠竹猗猗,鬆柏蒼翠,不遠處設有翹角飛簷的涼亭,亭子的四周並無花木點綴,隻擺了各式各樣的太湖石和靈壁石做裝飾,有的峰巒疊嶂,有的怪異嶙峋,有的孔洞稀疏,有的附滿了特意修剪過形狀的苔蘚,有的攀爬著肆意生長的藤蘿,看上去別有一番古拙大氣之美。

    “二娘子,外麵風大,可不要著涼了。”

    還未等她走出通道,婢女們便給她添了件大紅遍地金的羽緞披風,引著她走過外頭的石橋和亭子,逐溪水而行,快步入了內進的院子。

    裏頭是很尋常的格局,兩邊是小而精巧的廡房,從中堂過去,再繞過花木繁盛的大園子,路過了一架綴枝葉為飾的秋千,沿著回廊下的石階走上去,便是五間雕梁畫棟、軒敞明亮的正房了,其間的布置不見得有多富麗,沒有鑲金嵌玉,沒有珍寶堆砌,卻奇異般的讓人覺得很舒服,很隨意,竟隱有賓至如歸的感覺。

    “正房後麵,便是二娘子的書房。”

    因著要盡快為她梳妝的緣故,婢女們沒有馬上帶她去各處參觀,而是挑簾進了東側的屋子,迅速打開沉香木所製的大衣箱,取出一件件料子精美的衣物,為她換上,又扶她坐上了月牙凳,將她的發髻拆開,再次用布巾擦拭了一次,再拿過玉梳,一下下的梳理著她的頭發。

    ……

    ……

    和許含章所在的住處的質樸拙趣不同,崔府北麵用來待客的園子布置得分外華麗鋪張,鋪藍田暖玉為甬道,用南海珍珠做簾幕,金絲楠木為梁柱,垂下重重鮫綃為帳幔,一張張花梨木螺鈿案幾上隨意的擺著玉杯銀碗、琥珀盞,就連半月形的池子裏那些凋謝的荷花也一早用或粉或白的團花錦緞紮成了盛開時的模樣,掐金絲為蕊,裁新綠如玉的碧綾作葉片,朵朵都栩栩如生的浮在了水麵上,就如夏日再臨了似的。

    一旁的水榭裏香風撲鼻,其內有麗人們或坐或站,姿態端莊而大氣,風雅中透著閑適,大多都梳著近日來最時興的尺餘高的發髻,插著金框寶鈿的象牙梳,或是戴著金絲花冠,結條金釵步搖,在侍女們的伺候下悠然品茗,自在的談笑著。

    “五娘,你的花鈿真別致。”

    “這不是它別致,是我本身就長得別致。”

    “沒看出來。”

    “什麽?你給我睜大了眼睛,好好的瞧一瞧!”

    “五娘,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明知她眼睛生得小,還故意這樣說。”

    “信不信我掐了你這張利嘴?”

    “君子動口不動手……好了,我認輸了,別掐了……對了,待得春暖後,咱們一塊去曲江踏青吧?”

    “這個主意極好,但我得先把話說在前頭——最好是將自家的孩子交給乳母帶到一旁去玩,萬不可過來紮堆,免得鬧得吵吵嚷嚷的,害大家都玩不盡興。”

    “你家的那個最淘了,去年就惦記著要掀我的裙子。”

    “就這樣幹坐著,無趣得緊,不如來玩幾局投壺?”

    而池邊的樓閣中雖也是香風細細,雲鬢花顏,氣氛卻截然不同。

    “許久不見,十二娘你又精進了不少,聽著竟彈出了幾分回風舞雪的韻致來。”

    “你點茶的技藝才叫一絕呢,居然能點出天女散花的式樣來。”

    “雲娘寫的字愈發好了,風骨清新。”

    “好姐姐,你香囊裏調的是哪一種香,氣味很是獨特呢。”

    “這條月華裙最襯你的膚色了,就像廣寒仙子下凡了一般。”

    雖是互相恭維,言笑晏晏,其樂融融,但每個人的目光卻不免都帶了些遊離,神情隱有不耐,時不時便往外瞧上一眼,似是在等待著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