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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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著這處水窪,許含章竟有了人生圓滿的錯覺。

    “我是個初來乍到的土包子,肯定會受到很多刁難。比如,有人會拿起一杯茶水,潑在我的必經之路上,看我是會縮手縮腳的繞道,還是會大大方方的踩過去……”

    數天前,她曾對崔異如此說過。

    這不可謂不是真知灼見了。

    但崔異當時卻皺著眉,忍無可忍的說世家雖是有很多見不得光的地方,但鬧得再怎麽烏煙瘴氣,也還是曉得用‘風儀’來粉飾一下的,斷不會淪落成地主老財家的後宅,人人都拿著金糞瓢,你潑我一勺,我潑你一瓢。

    對,此處是沒有什麽糞瓢。

    但茶水,卻出現了。

    內服外敷,麵色就能好看很多,於是他鋌而走險,頂著出海進貨的名頭,跑越城去和采珠人私下交易。

    她聽許恒說,越城的海邊有官兵把守,嚴禁珠民私自下海采珠,違者格殺勿論。珠貝坊不許珠民們穿有兜的衣褲,說是怕他們私藏珍珠,每天清早天剛亮,海水冷得刺骨,珠民們卻必須準時來到海邊,被搜身後按次序下海,如果采上來的珍珠不好或數量太少就敢上岸,便會被官兵亂棍打死打殘。

    光怪陸離的深海,毒性極強的海蛇,嗜血成性的惡魚,纏人手腳的海藻。潛入海底,不但要承受巨大的水壓,麵臨被暗流卷走、漩渦吞沒的風險,還隨時會遭受各種襲擊,上岸後還要遭受官兵的責打和珠貝坊的剝削,所得的報酬不過是幾個銅板。

    珠民們敢私藏珍珠和人可想而知許恒去那裏私下購買珍珠的風險,她勸不住他,隻得任由他去,最後害死了他。

    她害死了和自己相依為命的兄長。

    範氏的話應驗了。

    在她病得隻剩一口氣那天,範舟突然帶人強行把她接到了公主府,請來各地的名醫為她診治。昭華公主當然大發雷霆,要找她算賬,卻被範舟死死攔下了。

    她一點也不感激範舟。他隻能護得住她一時。他是男人,怎懂得內宅那些害人的彎彎道道?昭華定會找到機會收拾自己,要了自己的命。

    果然,第二天晚上範舟就被支走,一個小侍女麵帶不忍的敲開她的門,說公主有請。

    許含章摘下發間的珠釵,將鋒利的釵頭對準了自己的左心,用力紮了下去。

    鈍痛襲來,她險些叫出聲,咬緊牙關忍住後,又拔出珠釵對著心口再次紮了下去。她沒有學過醫,不知道用怎樣的力道才能剛好斃命,也不知道紮的位置是否準確,隻好再試一次,希望能死得快點。

    意識逐漸模糊,她軟綿綿的倒下,鮮血浸透了雪青色的羅衫,浸透了釵頭那顆珍珠。

    死,不是痛苦,是解脫。

    “人呢?怎麽還沒到?”,水榭上帳幔飄搖,盛裝華服的昭華踢開給自己捶腿的四個侍女,看向跪在一旁的小幾前配藥的張嬤嬤。

    “老奴馬上去看,決不讓那個小娼婦弄出什麽幺蛾子出來。”,張嬤嬤聞言放下藥瓶,起身應道。

    “等等,那九個人到了嗎?”,昭華側過頭,望著水榭對麵的閣樓。

    “已經到了,等會小娼婦一來,就給他們喂藥,讓他們好好伺候她。”,張嬤嬤的腫泡眼裏閃著幸災樂禍的光芒。

    閣樓四麵拉著深色的簾子,看不清裏麵的情況,有人拉開簾子,點上燈,將窗子盡數打開,房間裏的一切盡收眼底。這幾天礙於範舟阻攔,昭華隻得服軟,把那個小娼婦好吃好喝的供著,好不容易到了晚上,汾王借邊事吃緊軍糧告急將他叫走,她才得以下手。

    “嬤嬤,不好了,她,她自殺了!”,張嬤嬤剛走到樹林,就撞上珠玉驚慌失措的跑來,結結巴巴的說許含章已經自殺了。

    “自殺?她哪裏來的凶器?我記得她住的那個屋子連一根繩子也沒有,她拿什麽自殺?”,張嬤嬤厲聲問道。

    “她拿的是頭上的釵子,婢子剛剛看過,釵頭很鋒利,像是特意磨成那樣的……”,珠玉囁嚅著說。

    “真便宜了她!”,張嬤嬤咬牙道。

    “死了?”,昭華忽然笑出聲來:“死了也沒關係,把屍體給我抬過來。”

    “公主,那太晦氣了……”,張嬤嬤正待勸阻,見昭華麵色不虞,隻得照辦。

    一炷香的時間過後,許含章的屍身被抬了過來。

    昭華慵懶的起身,朝許含章身上踢了兩腳,見她沒有動彈,頓感無趣,便招呼一個侍女遞來一把匕首,在許含章額頭上劃了一道長長的口子。本想在這張臉上再劃兩刀,可死人的臉和活人的是不同的,帶著森然的氣息,昭華心裏發毛,將匕首一丟,喚張嬤嬤過來:“把她賞給那幾人吧,許娘子一生冰清玉潔,臨死了也沒開葷,在黃泉路上恐怕會寂寞。”

    張嬤嬤是昭華的心腹,向來做慣了惡事,但這一樁還是讓她心裏打鼓:“這個,她會不會變成厲鬼來找老奴……”

    “看來嬤嬤真是老了,這點事都做不好。”,昭華冷冰冰的盯著她,語氣裏帶著明顯的威脅。

    若是不得力,便會被其他人取代。念及於此,張嬤嬤隻得應下來:“老奴這就去辦。”

    “你要去辦什麽?”,水榭的帳幔被人掀起,身穿白底暗紋錦袍的範舟狐疑的盯著張嬤嬤,然後看到地上躺著一個他再熟悉不過的人。

    “不會有事的,不會……”,他疾步上前,走到她的麵前,探了探她的鼻息,希望隻是受了外傷昏迷而已。

    可是她已經沒了呼吸,徹底的死去,額頭上還多了一道猙獰的血痕。

    “你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以往商議軍事不都是要談到大半夜,都是為了這個小娼婦,你才這麽早回來的對吧!她都死了,你還擺出那副深情款款的樣子想惡心誰呢!”,昭華對他的早歸感到氣惱,恨不得撲上去和他廝打。

    任誰都看得出範舟此時失去理智,已經到了崩潰和爆發的邊緣。隻有驕橫跋扈慣了的昭華沒有察覺。

    “到底是怎麽回事?”,範舟站起身,順手拔出長劍,攔住了想出去報信的張嬤嬤,“誰說了,我就饒過誰。不然下場跟她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