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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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也果然不負眾望,成為了一個厲鬼。
“隻是在沈構的詩集中,她就能凝成一股很強大的怨念,還險些把你的許‘二’都拖下了水。”
鄭元郎刻意將‘二’字的音咬得很重。
在他看來,許含章有時候的確是又蠢又二,且具備了十分多餘的正義感,幾乎和淩準如出一轍。
“是真的拖下水,不是字麵意思上的拖下水。”
他解釋道:“也就是說,她想和旁人‘分享’自己的死狀,索性就把這人的魂魄拖進了沉屍的湖底,學著她的模樣,也去泡上一泡。”
坊間買過沈構詩集的人,隻要是體質偏弱、命格偏陰的,就大多會在看得入神或入夢後瞧見紅裳女翩翩起舞的模樣。
有的是目眩神迷,進而失魂落魄,駕鶴西遊,待得入棺時,身上還殘留著擦不去的水印,顯得極為詭異;有的則僥幸被家人或朋友在半道叫醒,從而在鬼門關裏逃脫,但身上也殘留著水印。
“府裏的術士做法招過她的魂,問她為何不肯去輪回道投胎,仍執意在陽間興風作浪。她說,自己並無惡意,隻是想通過這種簡單的法子,讓沈構身敗名裂,一本詩集也賣不出去,全部砸在他的手裏,讓他血本無歸。”
“都索命來了,還敢說沒有惡意?”
鄭元郎嗤之以鼻,“況且,就算是一本都賣不出去,虧的也隻是負責印刷和售賣的書局而已,人沈構早就提前收了錢,賺得盆滿缽滿的,才不會在乎這些呢。”
若拿來做為借口,也太拙劣了點。
所以,他懷疑紅裳女是在說謊。
但據術士回稟,對方還真就是這樣想的,比真金還真。
“她真是個頭發長見識短的。”
鄭元郎又嗤了一聲。
可惜,術士的頭發雖然不長,但見識也很短,居然覺得她身世堪憐,便隻是淨化了她的怨念,接著就勸說她心平氣和的去投胎,而沒有將她折騰得灰飛煙滅,以絕後患。
“嘖嘖,她居然沒有去投胎,而是巴上了沈構。還好沒有再去找你的許‘二’的麻煩,不然,家主肯定是饒不了他的。”
末了,鄭元郎感慨道。
“隻要不把許二扯上,那就好。”
淩準發覺自己的心腸是越來越硬了。
換做是從前,他定然會同情這個紅裳女的遭遇,並萬分的唾棄沈構此人。但如今隻要對方不招惹到許二頭上,他就能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今天的酒錢,你付。”
鄭元郎的眼珠子再次骨碌碌的一轉,忽道。
“不是你叫我出來的麽,為何要反過來,讓我請?”
淩準啼笑皆非的掏出了錢袋,擲給他。
“她昨日打了我一巴掌,詐了我五百兩。你說,該不該你請?”
鄭元郎掂量著手裏的錢袋,笑道。
“該她請。”
淩準想著她居然讓鄭元郎吃了那麽大一個啞巴虧,不禁啞然失笑。
“你請,不就是她請了麽?反正你們遲早都會是一家人的,你的私房錢,也遲早會變成她的。那我就得趕在她當家做主前,把你的老底掏空了,這才不至於虧本。”
鄭元郎此話一出,立刻就將淩準哄得有些飄飄然了,花錢也花得格外心曠神怡了。
一家人。
多麽美好的詞匯。
他的,以後當然都是她的。
毫無疑問。
畢竟,他和她是一家人了……
“真是好騙。”
鄭元郎旁觀著他春心蕩漾的表情,一麵深深的鄙視著,一麵卻暗暗有些羨慕。
第二日。
許含章早早的起床,將一頭如墨的青絲梳成了嫵媚的墮馬髻,簪著一支通透的水晶鸚鵡釵,額間貼著大紅的花鈿,耳上戴了淩準買給她的那對梅花耳環,上身穿杏色的暗花窄袖紗衫,腰間束一條雪白的越州繚綾八幅羅裙,挽著五暈銀泥的披帛。
這身裝扮很是清雅,將她骨子裏的豔色壓了下去,隻透出無限的清麗來。
用過早飯後,她沒有等那廂的崔異同行,便急急的趕往了大慈恩寺,在上過香、捐過香油錢之後,便被婢女們引著去了放生池,觀賞著一簇簇花期極早、繁豔芬馥的牡丹。
“這一株是最有名的,據說有幾十年的花齡了,每次能開好五六十朵花出來呢,光數清它們,就要花上好一陣子的工夫。那一株的顏色特別多,深的、淺的,濃的、淡的,白的、紫的、紅的……”
牡丹花開得很美。
而婢女們介紹得很是盡心。
“娘子不若剪一枝來戴?”
佛寺裏的花是不能隨便碰的,但以她的身份,自然是可以破例的。
“這會兒不急。”
許含章已看中了一朵碗口大小的粉色牡丹,卻不急著去采,隻想等淩準過來後,讓他親手替自己摘下、戴上。
前夜她深刻的反省了自己近日來的錯誤,昨天便托鄭元郎幫著送了張帖子,以表示了自己的鄭重——她是特意來等他,來見他的,並不是出於順道。
至於春日裏必有大劫,最好不要出門的勸誡,她也哐當扔到了一邊。
隻要能和他多一個單獨相處的機會,那冒一下險,便是值得的。
希望……
他能因此而消氣,不跟自己計較整月不出的舊賬了。
也希望……
他能在見到自己精心裝扮的模樣後,可以忘記吳娘子更衣的那一幕。
“二娘子,日頭越來越曬了,不如去那邊亭子裏歇著?”
約莫過了有半個多時辰,淩準仍沒有來。
許含章絲毫沒有不耐煩的意思,畢竟她來得太早了,那多等上一陣子,也是很正常的事。
婢女們卻紛紛蹙著眉,柔聲勸道。
“好。”
想著亭子是離這裏很近的,位置居高臨下,一眼就能看到來往的人群,絕不會錯過他的蹤跡,許含章便不再堅持,也不忍拖著她們陪自己一道幹站著,就點了點頭,應道。
但她沒想到,亭子裏還多了一個人。
“你早上吃的太少了,我就給你帶了些新出爐的桃花糕過來。”
崔異從高大的廊柱邊轉過身來,微笑著打量著滿麵錯愕的她,“我手頭還有點事,馬上就得走,就不留在這裏看陪你了。”
語畢便走下了石階,負手離去。
來也匆匆,去也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