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天空飄起了細雨，連成絲線。

    &esp;細雨落下卻從周離身上穿了過去，也從團子和燭九身上穿過，落在地上後，山頂之前被破壞出的裂縫迅速修複。

    &esp;團子膽子大得很，她離開周離的懷抱，從燭九頭頂跑到了他的眼眶處，湊近他的眼睛，周離真怕她會一個失足摔落下來，但她並沒有，接著開始興衝衝的和這位大妖怪講話：“你叫什麽名字？”

    &esp;“我叫燭九。”

    &esp;“煮酒~”

    &esp;團子重複了一句，她忽的發現了空中的雨絲，於是眼睛睜得溜圓，因為倒映著這方世界，她的眼中也下起了小雨：“唔！在下毛毛雨！”

    &esp;“原來是毛毛雨大人。”麵對著這個小不點兒，巨蛇的目光變得柔和，“很好聽的名字。”

    &esp;“不是不是！我是殿下的親從官，團子大人！”

    &esp;“殿下的親從官？”

    &esp;“是的喔！”

    &esp;“可殿下還沒有醒。”

    &esp;“團子大人醒了！”

    &esp;“原來如此，見過團子大人。”

    &esp;“團子大人也見過你。”團子說完又問，“你認識鹿讓嗎？”

    &esp;“不認識。”

    &esp;“團子大人認識的喔！”

    &esp;“他是誰呢？”

    &esp;“一個好心的妖怪，借了團子大人一個玻璃瓶子，團子大人用它捉了三個亮亮蟲！哦不！是五隻！”團子興奮的炫耀道。

    &esp;“哦。”

    &esp;“你們為什麽在這裏打架？和團子大人報備了嗎？”

    &esp;“這是一個活動。”

    &esp;“這樣喵~”

    &esp;雖然並沒有明白，但團子大人也決定暫時不找他們麻煩了，繼續對燭九說話：“你認不認識林鍾？”

    &esp;“林鍾大人我自是認識的。”

    &esp;“團子大人也認識的哦！”

    &esp;“是嘛？”

    &esp;“是的是的！團子大人上次還見過他！”團子連聲說，“他還給我獻了好多好吃的和一個手機！你知不知道手機是什麽？”

    &esp;“知道。”

    &esp;“是什麽？”

    &esp;“人類的東西。”

    &esp;“是的喔……”

    &esp;團子的話說個不停，語氣好幼稚。

    &esp;周離都感到有些意外，這隻如此凶悍的大妖居然這麽有耐心。

    &esp;反差好大。

    &esp;直到槐序和越陰的戰鬥開始。

    &esp;槐序是一個有超高機動性、高敏高攻的刺客，對於多數妖怪來說他的能力足以構成降維打擊。即使同為大妖，如果缺乏強大的防禦能力和警覺性，也很容易被他突然出現一刀割掉腦袋，並且腦袋還沒落到地上，他已經跑到千裏之外的地方去偷牛肉幹了。

    &esp;不過要是遇上燭九這種體型龐大又皮糙肉厚的大家夥，他就會很難找到下刀之處。

    &esp;而越陰似乎也很不好惹，來頭很大。

    &esp;雖然他已經打過數場了。

    &esp;並且擺開陣勢正麵對抗其實對槐序不算有利，他擅長的是在別人沒有防備、吃著火鍋唱著歌的時候突然出現，並取人性命。

    &esp;因此周離很擔心他。

    &esp;雙方行禮，此為規矩。

    &esp;“開始！”

    &esp;是由燭九宣布的，聲音如雷，傳遍森林，頓時所有妖怪都興奮起來。

    &esp;“轟！”

    &esp;遠處紅光一閃，實則是無數紅光如流星雨般劃過天空、砸向槐序先前所站的位置，隻是速度太快距離太短，眼睛完全捕捉不到紅光軌跡，隻覺得這閃過的紅光也過於短暫，差點以為是眼花。

    &esp;隨即山頂中央便是轟然爆炸，煙霧瞬間蕩開，比電視劇裏來得猛烈得多。

    &esp;周離睜大眼睛，極力看去。

    &esp;沒有槐序的身影。

    &esp;下一秒，越陰已換了個位置和姿勢，同時胸口也多了一道傷口，鮮血逐漸滲出將長袍染紅。

    &esp;周離繼續聚精會神。

    &esp;無奈雙方速度還是太快，他還是看不清，隻覺得眼睛一花越陰就又轉了個身，同時臉上又有了道口子。可槐序在哪裏，他卻是從未見到。

    &esp;大魔王果然是大魔王。

    &esp;四周的妖怪們也驚呼連連，興許他們能看到一點，眼力好的能看個詳細。

    &esp;“越陰大人好被動。”

    &esp;“是啊。”

    &esp;“而且之前越陰大人就已經很疲累了，還受了一些傷。”

    &esp;“真無恥！”

    &esp;“轉變策略了！”

    &esp;短暫交手，越陰已然意識到自己速度再快、反應再敏捷也不可能比得過槐序，於是他選擇了以不變應萬變，獨自站在山頂平台最中央，雙臂和雙手都很自然的微微張開，甚至閉上了眼。這時的他身後發絲舞動、寬大的袖袍飄飛，忽略掉外貌的話，竟真有幾分仙氣。

    &esp;周離已聽到了四周妖怪們的議論聲，不乏對越陰風采的讚美之詞。

    &esp;隨即越陰一抬手——

    &esp;“嗤！”

    &esp;無數猩紅的閃電憑空出現，組成細密的網，將他全身覆蓋個遍。接著又是無數光球聚集在外麵，充斥在他周圍兩三米的空間裏，裏三層外三層，防護嚴實。

    &esp;隻是這些紅光要比先前同燭九戰鬥時濃霧中爆發出的暗淡不少。

    &esp;周離身下的巨蛇燭九開口解釋道：“越陰大人開始進入防禦狀態了，這些紅光都蘊藏著極大的破壞力，一旦被觸碰就會激發出來，所以隻要槐序對越陰大人進行攻擊，就必然會受到傷害。”

    &esp;“好殘酷。”

    &esp;“爭鬥哪裏有不受傷的。”燭九說道，“越陰大人沒必要以己之短擊敵之長，可惜之前在和我的戰鬥中越陰大人已經耗費了太多力氣。”

    &esp;“是……”

    &esp;“不用太過擔心，大妖們的恢複能力都很強的，何況水真大人生前和明公可是至交好友，越陰大人也見過明公一兩次，不然的話，換了別的妖怪可不一定會對槐序這麽客氣。”

    &esp;“這樣啊。”

    &esp;這時前方又是一聲爆炸。

    &esp;這次是在山頂中央、越陰所站的位置，這意味著槐序再次向越陰發動了攻擊。

    &esp;“槐序受傷了。”

    &esp;燭九的聲音平靜厚重。

    &esp;不過周離能聽得出，他其實是希望越陰取勝的，顯然無論是對槐序本身、還是對槐序撿人頭的這種行為，他都沒有好感。

    &esp;周離猶豫了下問：“如果最後兩邊都受了重傷，您會叫停這場活動嗎？”

    &esp;“您很心軟。”

    &esp;“這不是一場比賽嗎？”

    &esp;“他們會自己停下來的。”燭九說著，“在對方死掉之前。”

    &esp;“這樣……”

    &esp;遠方的轟隆聲再次炸響，巨大的爆炸帶來猛烈的衝擊波，幾乎肉眼可見，隻是到達山頂邊緣時就神秘消失了，否則周離懷疑在場的妖怪中起碼有一大半無法抵禦這場戰鬥的衝擊。

    &esp;團子變得有點害怕，跑到周離腳下，用小爪子扒拉著周離的褲腳，然後仰頭說：“他們打得好厲害……肯定很痛的！”

    &esp;聲音好柔軟。

    &esp;周離把她抱了起來，沒有說話。

    &esp;爆炸聲還在持續，轟隆巨響伴隨著少許妖怪的呼聲，和團子雙眼控製不住的眨動，述說著雙方的碰撞。

    &esp;燭九的聲音忽的響了起來，十分突兀：“您對妖怪怎麽看？”

    &esp;周離下意識回道：“什麽怎麽看？”

    &esp;“我們，妖怪。”

    &esp;“很好啊……”

    &esp;“妖怪，與人。”

    &esp;“這個啊……”周離還是有些愣神，甚至沒時間組織語言，“聽說榆國在尋找一個溫和的、能解決人和妖之間衝突的辦法，我希望能成功。”

    &esp;“如果不能呢？”

    &esp;“要和平，不要戰爭。”

    &esp;“我們別無他法了。”燭九沉聲說。

    &esp;“我知道的。”周離知道他說的是妖怪侵入人類世界的事情。

    &esp;“您覺得我們是種什麽樣的生物？”

    &esp;“比我們人類更單純，比我們更向往美好，比我們更懂得尊重。”周離老實說，“但是你們在一個缺乏競爭、缺乏殘酷的世界裏成長，如果你們和我們長久競爭下去的話，恕我直言，輸的肯定是你們。”

    &esp;話音落地，邊上立馬便有妖怪對此感到不認同，出言反駁，七嘴八舌的。

    &esp;反倒是燭九這位大妖怪沉默了，許久才說：“以前殿下也這麽說，紅染大人也這麽說……林鍾大人也這麽說。”

    &esp;然後他又沉悶的說道：“其實我們以前的文明比您現在看到的更輝煌的，隻是好多人都留在了原來的一半世界。他們將充滿著無限希望的年輕年幼的妖怪送到了這裏，自己卻選擇陪同故鄉一起消亡。”

    &esp;“聽說你們有很多年的曆史。”

    &esp;“……”

    &esp;燭九又沉默了。

    &esp;遠方的爭鬥暫時降溫，想來是雙方都累著了。

    &esp;槐序也現身了，出現在了離越陰幾百米的地方，這時他的身上已全是細碎的傷口，布滿血汙，雙手自然下垂，有鮮血順著刀尖滴落下來，不知道是越陰身上帶來的還是他手上流下來的，總之是周離從未見過的狼狽。

    &esp;周離已呆住了。

    &esp;懷裏的團子也是呆呆的，片刻後她扭過頭看向周離，小爪子指著前邊：“周泥你看！槐序被打慘了，我們不去幫忙嗎？”

    &esp;“我們不行的。”

    &esp;“那叫他們不要打了喵！”

    &esp;“也不行……”

    &esp;周離並不能為槐序做決定。

    &esp;“等下槐序被打死了！”團子好慌的，連忙催促道，“團子大人行的！你把團子大人放下來喵，團子大人去命令他們不準打架了！”

    &esp;“很危險的。”

    &esp;“喵嗚！”

    &esp;團子稍稍用力，就從他懷裏滑溜了出去，落在燭九頭上。

    &esp;沒等周離去把她捉回來，她又急促的跑出兩步，左右看了看，選擇沿著燭九身上的鱗片往下滑，最終因為坡度問題，一下失足跌落半空。正在周離心提上嗓子眼之時，一股柔和的風出現，托著她慢慢落到地上。

    &esp;團子低頭看了眼，確認自己已經落到地上了，便轉身對燭九和眾多妖怪說：“團子大人命令你們，不可以再在這裏打架了，你們爭的寶貝也要獻給團子大人！”

    &esp;燭九嘴角勾起，覺得很美好。

    &esp;其他妖怪們也覺得好笑。

    &esp;然而隻短短的一秒鍾，他們的笑容便都僵硬在了臉上——

    &esp;隻見團子低下小腦袋，張開嘴，吐出一個極其袖珍的東西，隻半顆綠豆大小，但落地後迅速變大，最終竟變成了一個有小籠包那麽大的紅色牌子。

    &esp;“呼……”

    &esp;一陣風吹過。

    &esp;空氣中開始彌漫著妖王的氣息。

    &esp;團子再次仰起頭，因為四周鴉雀無聲，她輕輕細細的聲音傳出很遠：“團子大人是殿下的親從官，現在團子大人代替殿下命令你們，不準再打架了，還要把寶貝獻給團子大人，否則團子大人就會……就會很氣！”

    &esp;“……”

    &esp;燭九沉默著。

    &esp;妖怪們也沉默著。

    &esp;遠方越陰身上的紅光開始散去，露出他布滿傷口的真容，向這方投來了疑惑的目光。

    &esp;接著燭九開口，聲音振聾發聵——

    &esp;“停戰吧。”

    &esp;“篷！”槐序突然出現，“你在幹什麽？小渣貓。”

    &esp;“你痛不痛？”團子看向他。

    &esp;“不痛！”

    &esp;“不痛喵？那你對團子大人要尊敬一點，現在的團子大人是殿下的親從官。”團子語重心長的勸說道，說話的語氣也變得正式了幾分，甚至還顯得成熟與聰明了一點，有點周離第一次遇見她時的味道了，“你看你都被人打慘了，好丟人。”

    &esp;“切！”

    &esp;越陰也飄了過來，他低頭看了眼團子麵前的小牌子，稍稍皺眉，又抬起頭，麵容依然冷漠：“發生什麽了？”

    &esp;團子對他解釋道：“團子大人以殿下的名義，讓你們不準打架了，還要收繳你們爭的寶貝！”

    &esp;“您是……”

    &esp;“我是殿下親從官團子大人。”

    &esp;“親從官？”

    &esp;“妖怪不會說謊的喔！”團子連忙說。

    &esp;“emmm……”越陰有點難受，“這是你的意思還是殿下的意思？”

    &esp;“殿下的！”

    &esp;“殿下醒了？”

    &esp;“就是殿下的！！”

    &esp;“……”

    &esp;越陰皺起眉頭，目光閃爍著沒有應答。

    &esp;這時團子又低下了腦袋，伸出一隻毛絨絨的山竹，觸碰著牌子，將之往他那邊撥了撥，然後仰頭瞄他。

    &esp;越陰連忙低頭，以示尊敬。

    &esp;心頭十分難受。

    &esp;槐序的聲音響了起來：“小渣貓你不要管，一邊兒玩去。”

    &esp;刷的一聲！

    &esp;團子扭過頭，繼續對他勸說：“現在團子大人代表著殿下喔，你要對團子大人多一點尊重的。”

    &esp;“多管閑事。”

    &esp;“你們不能再打架了。”

    &esp;“關你什麽事……”

    &esp;“團子大人已經決定好了。”

    &esp;“既然這樣，我也沒有必要留在這裏了。”越陰麵無表情的說，隨即身形開始淡化，有消失的跡象。

    &esp;“別走！”槐序連忙道。

    &esp;“怎麽？”越陰身形重新凝實。

    &esp;“這一戰打下去勝負也很難說，說不得我還奈何不得你，最後還是要判我輸。”槐序沉默了下，“當然我可不是說我打不過你，隻是我們的訴求並不矛盾，而這樣弄得我好像很賴皮，丟死人了。”

    &esp;“這是殿下的意思。”越陰是個正常妖。

    &esp;“屁！”

    &esp;“所以？”

    &esp;“現在是不是還不知道竹書是那一卷？”

    &esp;“是。”

    &esp;“拿到竹書，我們一起看，下半卷歸我，上半卷歸你，怎麽樣？”槐序直接說，“算打個賭。”

    &esp;“可殿下已經下令要收繳了。”

    &esp;“沙雕。”

    &es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