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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奚眼見著一隻蒼蠅從她眼皮子底下悠閑飛過然後停在一麵斑駁的牆上混入蒼蠅的叔叔阿姨哥哥姐姐群落裏。左右兩麵牆形成了一個狹小的巷子,擁擠的民住房遮擋住了陽光常年陰濕的環境讓四周的空氣染上了腐腥味。
卓奚此刻就呼吸著這陳腐的空氣。幾分鍾前,那個男人對她說了一句“卓小姐,可否借一步說話?”,然後她就被“請”到了這個巷子裏。
相比較於不太友好的邀請方式來到巷子後,男人對她還算客氣,沒有套她麻袋,也沒有拳腳相向要知道來之前卓奚以為她肯定遇上一番不太美妙的經曆。
男人背倚著肮髒的牆壁,抽著煙,沒有理會她的意思。
等到一根煙燃盡,他把煙蒂扔在地上,重重碾了碾,終於看向了她。
於是卓奚再一次正麵對上了那張醜陋的臉。
是的,男人擁有一張醜陋至極的臉不知因何而來的傷疤布滿了整張臉,鼻子有些歪斜,兩隻眼睛也不對稱。
對上這樣一張臉,卓奚的表情十分平靜,比和束白真父母相處要平靜許多。
逃走的念頭隻是一閃而過在看到對方比自己腿還粗的臂膀後,她什麽想法都沒有了。
她在等他開口。
“你是卓奚?”男人問,似乎並不確定。當然,他的表情告訴她,他不確定的隻是她的名字,他確定他要找的就是她沒錯。排除了誤傷的可能性,卓奚沒有掙紮,點了點頭。
“嗯。”
男人把已經熄滅的煙蒂又碾了碾,仿佛刻意拉長沉默時間以製造緊張氛圍一樣,他很長一段時間沒再說話,直到他滿意了。
“你的家人來找過我們了。”男人道,“你們不能放過我們嗎?”
“?”卓奚沒懂他的意思,問,“你們?”
“我。”男人頓了頓,“和我的家人。”
卓奚打量了他幾眼,記憶庫裏並沒有這麽一張臉,於是道:“我不認識你。”
男人聞言扯了扯嘴角,他仿佛要扯出一個嘲諷的角度,隻是下一秒又撫平了。他低頭看著地麵。
“十九年前,我十三歲,因為妹妹的出生需要一大筆錢,我參與了一場綁架案。”男人沒有抬起頭,“說是綁架案,其實隻不過雷聲大雨點委托人告訴我們,我們隻要將那對母女困住幾天,給她們一個教訓,就放她們離開。”
聽到這裏,卓奚前一秒還平靜無波的心湖蕩起漣漪。
她想到了什麽。
男人繼續道:“按照約定,在一個暴風雨的夜晚,我們故意留下破綻,那對母女果然逃脫了。我們得到了一大筆錢,之後也相安無事。”
“那個時候我並不知道自己綁架的對象是誰,也不知道委托人是誰,直到幾個月後,我被誣賴搶劫了卓家三少少夫人的鑽戒,被關進少管所。當時我以為隻是一場誤會,等著洗清後放出,可沒想到,少管所失火,我被困於火災。”
“大火焚毀了我的臉,但沒有讓我死去,我的治療結束,拘留期過去,我去找一同參與綁架案的夥伴,發現他們都在綁架案之後的幾個月裏,先後犯事關進去了。”
“這個時候,我才覺得不對勁,以卓家三少太太為線索,查到了當年被綁架的就是”男人抬頭看向卓奚,很快又撇開了視線,“我猜到,綁架案就是你們卓人家自己搞出來的。”
“我的妹妹對這件事並不知情,她隻知道我因為被卓家人誣陷差點喪生於大火,所以才格外怨恨卓家人。”男人握了握手,“聽說她給你寫了恐嚇信,我很抱歉。”
男人道,輕聲帶了一些祈求:“後來我也聽說了,你和你母親在逃跑路上遇險,但是我的妹妹,我的家人都是無辜的,我希望你們不要把他們牽連過去,至於我發生了那樣的不幸,我很抱歉,我會隨你們處置的。”
前些天項家的人因為唐倩的恐嚇信遣人調查過這個姓唐的小家庭,導致男人以為東窗事發,擔心他們牽連到自己的家人,這才在聽說了整件事後找到卓奚。
而卓奚她她已經懵了。
籠罩了她近20年的陰影,沒想到還別有隱情,信息量太大,她有點接受不了。
男人還在為他的家人說情,卓奚已經聽不見了,有個聲音在催促著她離開,離開這裏去找卓家問清楚。
她心底這麽渴望著,也這麽做了,她搖搖晃晃地離開了小巷,男人沒有阻止,她就這麽走出了巷子。
出了小巷,隔斷的塵囂再一次朝她奔湧而來,笑鬧聲,叫罵聲,鳴笛聲雜亂的喧雜狠狠刺激著她的耳膜,她的大腦一陣陣刺疼。
她一步一步朝前走去,腳下卻像踩在了泥濘中,步步沉重。陽光落在她身上,晃得她幾乎要落下淚來。
她仿佛聽見了誰在朝她喊著什麽,她迷茫地回頭看去,一道陰影迅速地闖入她的眼簾。
吱呀
她聽到了機動車急刹的聲音,與此同時,她被一股牽引力大力地往前帶去,雙膝跪地,她眼前一暗
“不是我我沒有撞到她,是她自己摔倒的!對!這是碰瓷!碰瓷!”
這是她最後聽到的聲音。
再次醒來,她已經躺在了醫院病床上。病房裏來了很多人,連鴻、艾靜、李姨她從這些熟悉的麵孔上一一掠過,最後落在顧瑤的臉上。
她的的小舅媽眼眶有些紅,似乎哭過,眼中的擔憂溢滿而出。
“你醒啦?!”她比誰都先發現她醒來。
“有哪兒難受嗎?”她叨念著,“你不小心昏倒了,幸好沒什麽大事,隻是膝上有些擦傷你怎麽會一個人在那種地方呢?”
卓奚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看到她有些不自在,想要開口詢問時,視線一轉,落在她哥項桓身上。
“我想一個人休息一會兒。”她啞著聲音道。
項桓眸光微閃,最終朝她點了點頭,帶著一群人離開。
“舅媽。”卓奚突然道。
“嗯?”
“你留下來陪我。”
顧瑤猛然瞪眼,震驚過後,驚喜襲上心頭,她放柔了聲音,回道:“好。”
病房裏隻剩下了顧瑤和卓奚。
“小奚,你要不要喝點”
“顧瑤。”卓奚打斷她。
“啊?”顧瑤被她的稱呼驚訝到,反應慢了一拍。
卓奚從床上坐起來,顧瑤想要扶她,被她拒絕了。
“我聽說了一些事。”卓奚直視著她的小舅媽,“顧瑤,你能告訴我,19年前,我和我母親被人綁架,和你有關係嗎?”
顧瑤渾身一顫。
卓奚緊接著道:“當年,我和母親去鄉下散心是你建議的吧,然後就那麽巧,我們被人綁架了。”
“你對我很好,比對卓文昕好,為什麽呢?”卓奚歪著頭問,“因為我沒有媽媽看起來比較可憐?”
“不是吧,是因為罪惡感,是你一手策劃了綁架案!”卓奚揚了揚嘴角,輕聲問,“是這樣嗎?顧瑤?”
顧瑤臉色慘白,在卓奚如刺刀般的目光下,製止不了顫抖。
“我”
她的這個反應似乎已經證實了卓奚的話。
“顧瑤,你為什麽要殺了我媽媽?”
卓奚的聲音並不大,情緒並不激動,但那句輕飄飄的質問仿佛藏著淬毒的尖刀,毫不留情地對方的心髒。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殺人犯?
她用最狠毒的稱呼喚她,逼迫對方想起她背後背負的人命。
“我我不想的。”顧瑤的眼淚落了下來,“我沒想過會這樣。”
過去了這麽多年,重翻舊事,卓奚並不比正被指責的顧瑤好受,她的頭又開始痛起來了:“為什麽要這麽做呢?你和母親不是朋友嗎?”
顧瑤隻是流淚。
為什麽要這麽做?
因為自己不能舍棄的癡望呀。
她和那個人是朋友,那個時候,她以她們是朋友為豪,直到有一天,她的朋友愛上了一個男人,他們結婚了,他們有了孩子,他們很幸福。她每每看著,沒多看一秒,都心痛難忍。她開始痛恨她們的朋友關係,同樣痛恨那個女人那麽幸福。
要給她一個教訓,讓她明白,拋棄朋友一個人幸福是多麽無恥的事!
於是她策劃了綁架案。
隻是想要給對方一個教訓而已,可是那天,死訊傳入了她的耳中。
那一天,她站在那個人的葬禮上,明白了一件事,她愛上了一個人,但嫉妒害死了她深愛的人。
不止一次後悔到淚流滿麵,顧瑤這一刻竟然覺得無比放鬆,近20年來,她背負的陰暗幾乎要將她壓垮,無人傾訴,無人明白,她背負著她的罪行隻身走過了這麽多年。
已經夠了。
“沒錯,是我製造了那場綁架案。”顧瑤流著淚道,“我被嫉妒衝昏了頭,徹頭徹尾地錯了。”
她曾經還想著綁架案過後,她怎樣以拯救者的身份現身,怎麽安慰她的“朋友”,可惜,愛情長跑中容不得半點算計,這罪,是天罰。
“嫉妒?”
“我深愛著你的媽媽。”顧瑤邊哭邊笑道。
“”
砰
重物落地的聲音突然響起。
兩人同時轉向門的方向,束白真出現在門外,不知道聽了多久的壁角。
“抱歉。”
束白真是在卓奚醒後才得到她入院消息的,來的路上她想了很多,想著最近的所作所為,想著自己是否做錯了,然後她來到了醫院,聽到了一段不得了的往事。
束白真第一次做偷聽這種小人行徑,但此刻她已經沒有時間去評斷自己做的對不對了,她被她聽到的信息震驚了,同時十分心疼卓奚。她現在隻想走進去抱住卓奚。
顧瑤看到束白真,沒有遮掩自己的眼淚,她似乎已經放棄了全部自尊:“小奚,我罪不可恕,也並打算為自己爭辯什麽,你想要怎麽處置我都行。”
處置?
卓奚茫然。
一開始她是恨極的,可是現在硬要她給出個處罰手段,她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麽辦,那些東西並不能挽回一切。報複並不能讓她感到快意,但是輕易原諒也是不可能的。
顧瑤似乎看出了她的為難,抿著嘴唇道:“我不會逃,我在卓家等著你。”
她想到自己的存在在卓奚眼裏,大概都是很礙眼的,所以,說完後,她站起來離開了。
出病房時,她對站在病房門口的束白真說了句“不要做讓自己後悔的事”。
束白真心有所感,眼睫顫了顫,之後,她似乎是做了某種決定,又似乎是明悟了什麽,這些天來的動搖消失得一幹二淨。她的雙眸重複明淨,幹淨透亮的黑眸中倒映出卓奚的身影。
那是她所深愛的人。
“小奚。”她朝她喚道,突然間有種許久未見的錯覺。
如果不是顧瑤的,她差一點就走錯了道路。
愛情中容不得半點算計,她差一點就走向了自毀的道路。
她心中一陣後怕,再也忍不住,走過去,緊緊抱住她的愛人。
“我愛你,卓奚。”她喃喃道。
卓奚隻是走了個神,一回頭見自己被抱住了,嘴角抽了抽:“你怎麽突然這麽黏糊?”她雖然嘴上說著嫌棄的話,但並沒有推開她。
束白真抽了抽鼻子。
“突然很想你。”
卓奚掙了掙,沒掙開對方的懷抱,於是也就順從地倚靠上去。
“我認真想了想。”她悶聲道。
束白真問:“想什麽?”
“我沒那麽討人喜歡,所以就需要一些外助力。”卓奚掰著手指數,“我哥,我姨,艾靜,連鴻他們都是很好的人,平時交友也廣,大概是討人喜歡吧,我把他們帶到你父母麵前去,幫我說說話,也許你爸媽就會喜歡我了。”
“”
“你是覺得怎麽樣?”
“”
“束白真?”卓奚用手指戳了戳她。
然後,她被猛地抱緊了,緊到她呼吸都有些困難了。她正要抗議,一滴眼淚落在她的額頭上。
“束白真?”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想要抬頭看去,束白真卻把頭紮進她的脖頸。
她不想讓她看到她哭泣的臉。
“真丟臉啊。”束白真的聲音從脖頸處傳出來,悶悶的,“我竟然會害怕這樣的你會離開我”
“什麽?”
“卓奚,你知道嗎?我好愛你。”
“”卓奚默了默,“你今天真的很黏糊。”
“是嗎?”
“你自己感覺不得嗎?”
“抱歉。”
“”
卓奚道:“你還告訴我,我想的那個方法怎麽樣呢?”
“不用那麽做。”束白真依然抱著她不放,“我爸媽很喜歡你。”
卓奚撇了撇嘴:“我可沒感覺得到。”
束白真:“”她現在該苦惱了,苦惱怎麽向卓奚解釋,自己爸媽會表現出那種態度是因為自己提前囑咐過
“還是叫是他們吧至少叫上我哥,我哥長得英俊帥氣,你爸媽一定喜歡”卓奚似乎有些累了,說著說著聲音就小了。束白真笑了笑。
“卓奚?”
“嗯?”
“去睡會兒吧。”束白真摸了摸她的臉,“我陪著你。”
“嗯。”
經曆了這麽多事,卓奚很快睡著了,束白真沒有去問她怎麽處理顧瑤的事,她不想幹涉卓奚的任何決定,她隻做一個陪伴的角色就足夠了,就像以前一樣。
束白真沒告訴卓奚,就在剛剛,卓文昕來過,和她一起聽了很久的壁角,那掉在病房門口的東西,不是她的,而是卓文昕不小心掉落的。
卓文昕並沒有因為晁斌的事討厭卓奚,她會生氣離開劇組隻是因為氣不過,“老和我拌嘴的表姐竟然和那個男人相處那麽好”卓文昕在來醫院前遇到束白真,這麽對她說過。
她們原本有機會和好,但顧瑤的事情成了阻礙。
卓文昕會怎麽麵對卓奚,卓奚又怎麽和她相處,這些都需要時間來梳理,然而未來很長,她、她她們所有人都還有很多很多的時間,隻要活著,未來總會在某個時間點成為她們和好的契機。
一定會有的。
而自己將會永遠守護著她的深愛之人,陪她越過每一道坎。
在這之前,她還要有件事要處理。她看了眼自己的包,裏麵放著一個人的聯係方式,晁斌的,她曾經答應過晁斌,隻要晁斌按照她所說的做,她就答應晁斌一個要求,然後晁斌希望成為她下部戲的男主。
晁斌雖然私生活混亂,但顯然,把事業看得更重要。
束白真原本是應下的,現在事情有變,她需要聯係晁斌,給他引薦給其他導演,因為她準備推遲自己計劃已久的影片了。她要給自己放個長假,在卓奚完成夏天的拍攝之後,她想要帶著她去旅行。
她一直想要抓住幸福的實感,為此她曾經走錯了路,現在,她明白了,她想要的幸福實感需要她一點點去創造,而不是去算計。
卓奚出院那天,束父母來接她,卓奚嚇了一跳,第一次感受到了什麽叫受寵若驚。束父母態度的突然轉變讓她疑神疑鬼了半天,抓住束白真悄悄問她:
“是不是你做什麽了?”
束白真笑:“是你太可愛了,人家人愛。”
卓奚明顯不信的。可趁著獨處的時候,她又忍不住拿出手機,開啟前置攝像頭,仔細打量屏幕裏的自己。
束白真無意間發現這一幕,笑了。
她的卓奚真的真的非常可愛。
束白真沒有聽卓奚談起過她的小舅媽,卓文昕也離開了夏天劇組,就這樣,電視劇成功殺青。那天,她們一起去後山,聽來桃林玩耍的學生說起,桃林的管理大叔一家離開了市,具體去了哪兒,無人得知。
就在這一天的晚上,卓奚第一次說起了顧瑤。
“她去了一個偏遠的山村,去支教。”卓奚說,“這是她很久以前就準備好了的,她大概在等待我發現那件事。”掩藏罪孽並不會得到幸福,顧瑤也許也在等待解放自己。
束白真隻是一個局外人,不敢妄言。她隻需要在卓奚想要一個依靠的時候,毫不遲疑地將自己奉獻出去。就像此刻。
她抱著她,道:“去旅行吧。”
“旅行?”
“嗯,給自己放個假。”
“好。”
去旅行吧,隻有你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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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完結啦,不容易啊,給自己撒花花,花花,淹沒自己的花花花花花花花花
開始填另一個坑啦,歡迎入坑快穿之為你沉淪已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