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者極少會展露類似普通巫師的種種情緒。
    所以，當祂非常清晰的表達出某種情緒的時候，意味著那就是祂此刻的態度。隻不過相較於直接開口質問，通過細微的表情來傳達某些訊息相對更委婉一些，代表雙方沒有徹底對立的想法。
    鄭清都能看到泡泡小姐臉上的警惕。
    遑論大廳中的其他古老者們了——來自星空的另外兩位古老者不動聲色的向猶格的位置稍稍靠攏了些；拉萊耶反倒多看了妖祖兩眼，似乎擔心祂會趁亂攻擊自己；熊貓還在優哉遊哉的吃著竹筍；隻有亞伯拉罕自始至終保持了鎮靜。
    至於傳奇。
    在這座禮堂，祂們的態度無關緊要。
    先生對空氣中彌漫的微妙氣氛了然於胸。
    他捧著那本法書，並未合上，而是再次伸手，向虛空中抓了一把：“——難得大家都在，就借著這次機會，聚一聚吧。”
    說話間，他已經從虛空中拽出一把‘細絲’。
    因為距離較近，鄭清可以清晰的看到那一條條細絲在空氣中劇烈顫抖，綻放出紅、黃、藍、綠、黑等不同顏色的毫光。
    下一秒，一圈圈漣漪在空中蕩開。
    伴隨著細線的拉扯，一道道身影被拽進了第一大廳——有男巫、女巫、老巫師，也有長角的、帶毛的、披甲的，還有幾個形狀不定的光團，不知是靈體亦或者其他什麽奇異存在。
    而且無一例外，這些身影周身都散發著強大的魔力波動。
    當然，是相對於鄭清而言。
    鄭清有理由懷疑，先生剛剛這一拽，把世界上所有的傳奇都薅過來了。
    因為他在其中看到了許多眼熟的身影，比如黑暗議會的那位六指議長；比如一頭模樣醜陋的黑蝸牛；比如一個拄著龍頭拐杖的老太太；再比如容貌與蘇施君有六七分相似，氣質與蘇施君有七八分相似，衝他笑的模樣與蘇施君有八九分相似的大美女巫師。
    林林總總，估計有四五十位，隻不過影影綽綽間，鄭清一時數不分明。
    相較於此刻眼花繚亂的年輕巫師。
    大廳裏的高階巫師們的心情就沒那麽輕鬆了。
    對於剛剛被‘拽’來的傳奇們來說，自己調著魔藥唱著歌，一眨眼就被人順著維線拽來陌生地方，任誰心情都不會太好。
    但彌漫在這間禮堂裏的氣息過於嚇人，以至於這些精明的傳奇第一時間都乖巧的保持了沉默。
    而對原本就在第一大廳呆著的高階巫師們來說，觀感就更複雜了。
    祂們可是親眼看到先生就是順手那麽一拽，便輕描淡寫把幾十個傳奇拽到了布吉島上。天知道這些人剛剛都在什麽地方、做什麽事情！倘若今天不是議事，先生把這些傳奇直接拽進某個殺陣中，祂們有掙紮的餘地嗎？
    這一手，也讓其他古老者們嚴肅了許多。
    猶格扶了扶臉上的金絲框眼鏡，奈亞子看了尼古拉絲一眼，穿著綠色紗袍的女巫幅度很小的搖了搖頭。
    妖祖收斂了進門後就一直掛在臉上的笑意，反而自始至終都板著臉的拉萊耶嘴角勾起了一絲弧線。
    熊貓歪著頭，托著腮，腮幫子慢吞吞蠕動著，似乎在思考要不要再啃一個筍子。
    亞伯拉罕沉了臉，一語不發。
    “——不用擔心，我隻是把這些沒什麽要緊事的人都找來了。”第一大學的主人微笑著，安撫著眾人，卻不知這句話給大家的震懾更嚴重。
    比全能更嚇人的，是全知。
    所謂‘起心動念，周遍法界’一直以來都隻是巫師世界的古老神話，眼下卻真實不虛的發生了。當你的一舉一動都在別人觀察範圍內，任何掙紮與反抗都會顯得有些多餘。
    “上帝啊。”
    一個穿著麻布袍子的苦修士怔怔的看著先生，喃喃著，在胸口畫著十字。
    先生被逗的笑了一下。
    “上帝可管不來第一大學的事情。”他搖了搖頭，話鋒一轉，環顧左右：“非常抱歉今天打擾大家……但有幾個事情，總要跟大家說一說的。”
    他停了停，然後毫不避諱的說出了幾位古老者早就有了的猜測：“——在我離開之前。”
    “您要去哪裏？”拄著龍頭拐杖的老太太一臉愕然，下意識開了口。
    “我想去我看不到的地方看看。”
    先生收斂笑意，非常認真的回答了這個問題：“相信很多人都已經知道，我現在已經不是古老者了——當你‘起心動念，周遍法界’之後，這個世界對你的吸引力會越來越小——即便對我而言，這種狀態也有些傷神。所以，我會趁著身子骨還利索的時候，去探索一下我看不到的地方。”
    “什麽時候走？”亞伯拉罕低聲詢問。
    古老者開口，總是充滿了壓迫力，整座大廳氣氛頓時凝滯了許多。
    “這是個很複雜的問題。”
    先生似乎有些苦惱，微微歎了一口氣：“你也知道，對我們這個階位的存在來說，時間是沒有任何意義的。所以我說‘馬上動身’可能對低階巫師們來說，就是百年以後了……其實我很想立刻動身的，但今天發生的一些事情，讓我有些拿不定主意。”
    今天發生的事情？
    鄭清心念微微一轉，終於想起一切肇發的根源，他不由看了一眼默默站在自己另一側的巨神兵元始。
    “——如果我上一秒離開，下一秒學校就被人掀翻，那我為什麽不趁著還沒離開之前，先把這些手尾處理幹淨呢？”先生慢吞吞的聲音重新擠進鄭清耳朵裏。
    年輕巫師看到許多傳奇巫師臉色大變，甚至幾位古老者周身氣機都開始有些起伏不定了。
    這是威脅。
    赤裸裸的威脅！
    來自星空的泡泡小姐終於不再沉默，臉上擠出非常生硬的微笑：“——我相信，在座的各位沒人會對學校造成威脅。”
    “在座的？在我麵前，有人坐著嗎？”先生瞥了她一眼，哼了一聲。
    泡泡似乎還想說點兒什麽。
    尼古拉絲拽了拽她，幅度很小的搖了搖頭。
    奈亞子上前一步，代替星空的三位古老者開了口：“——您有什麽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