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六 蘇氏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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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施君回到青丘公館的時候,已是深夜。
沉寂的氣息無孔不入的充斥了整個貝塔鎮,幽靜的青丘公館籠罩在一層薄薄的哥特式黑紗下,像極了一位披著寬大黑袍的貴族少女,端坐月下,體悟道德與星空之間的距離。
公館的大部分仆人都已經休息了。
蘇施君也不打算再驚擾她們。
她仿佛一隻青色的蝴蝶,悄無聲息飄過花園、天井、門庭以及長廊,直到書房門口,才忽然停了腳步——原本她打算再去書房處理一些傍晚剛剛反饋回來的實驗報告,但現在,她改了主意,轉身去向餐廳走去。
就那麽默默的坐在黑暗中,就著月光,慢慢翻看手中的材料。
公館的女仆長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餐廳門口,有些擔憂的看向自家小姐,欲言又止,卻終究什麽都沒說,隻是安安靜靜的給她上了熱茶與幾樣小點心。
“——咚咚睡了嗎?”
蘇施君放下手中的實驗報告,忽然開口詢問。
蘇蔓低了頭,聲音很輕卻又非常迅速的回答道:“已經休息了。今天蘇依、蘇霜、蘇珊三位小姐帶著咚咚小姐在花園裏玩了很久,似乎是給一隻花精子與一隻草精子舉辦了一場婚禮,所以比平時睡的要早一些。睡前喝了熱羊奶……唔,您之前布置的一百個符貼她沒有畫完就趴在桌上睡著了,我自作主張,沒有讓她繼續畫。”
蘇施君幅度很小的點了點頭。
“你做的不錯。”話雖如此,稍停片刻,她卻又有些不爽的歎了一小口氣:“——一百個符貼都描不完,虧她還是……”
後麵的嘟囔聲很輕,讓人聽不分明。
半晌,她的聲音才稍稍大了一些,似乎不經意般隨口問道:“——今天公館收到他的消息了嗎?”
蘇蔓顯然知道她指的是誰。
“沒有。”女仆長低聲答道:“中午的時候,D&K的漢克來問安,也表示已經幾個月沒有收到鄭清少爺的消息了,現在店鋪運營都是聽蕭笑少爺的安排。下午蘇芽去見了李萌,那邊也沒有什麽消息,隻不過……”
“不過什麽?”
“——不過聽李萌說,蔣玉小姐回了鍾山,這幾天不在布吉島。這件事我沒有辦法進一步確認。”
呼!
蘇施君倏然起身,袍袖一擺,轉身變向餐廳外走去:“——沒關係,我知道她去了哪裏。稍後給書房送一杯熱羊奶。”
女仆長恭敬答應了,悄然退入黑暗中。
青色的蝴蝶再次來到書房門口。
這一次,她徑直推開房門。
但一隻腳剛剛邁進去,就呆在了原地,渾身散發出一股名為‘上當了’的氣息。停了停,她還是穩穩的把第二隻腳也邁了進去。
“——我以為你打算一晚上都不來書房了。”
書桌後,傳來一個略顯慵懶的沙啞聲音。
聲音的主人是一位身材高挑的美麗女巫,模樣氣質與剛剛進門的青丘公館主人有七八分肖似,卻顯得更成熟一些。
這位不速之客穿著一襲略顯華麗的綢布長袍,頭上裹了雪白的發巾,一副剛剛出浴的模樣,幾綹黑色頭發俏皮的探出毛巾,與她雪白的肌膚形成鮮明對比。
此刻,她赤著的雙腳正疊搭在蘇施君的書桌上,見主人來,腳指頭愉快的彎了彎,似乎是在打招呼。
蘇施君無視了這個非常不禮貌、也非常不莊重的舉動。
“晚上好,蘇女士。”
後麵三個字,她似乎是從鼻子裏哼出來的——某種意義上說,她的不禮貌程度與書桌後那位並無太大差別。
“一點兒也不好。”
書桌後的女巫正捏著一隻蠅頭小筆在手指甲上雕花,聞言,頭也沒抬的歎了一口氣:“——家裏最有出息的孩子未婚生子,說好了年中結婚,現在已經快年末了,卻一點兒結婚的消息都沒有,據說未婚夫都跑了……其他幾個老家夥都在等著看我笑話呢。”
蘇施君銀牙暗咬。
卻隻能把悶氣繼續憋在自己肚子裏。
走廊間傳來細碎的腳步聲,是端了熱羊奶的女仆長。
“小姐。”
蘇蔓站在蘇施君身後,有些踟躕要不要進去,看到書桌後的女巫,又立刻垂了眼皮,恭敬問好:“——老祖。”
“叫我女士!”書桌後的女巫有些不爽的招招手,女仆長手中的羊奶便輕飄飄的飛進書房內:“——說了多少次,那兩個字會把我叫老的!”
“好的,老祖女士。”蘇蔓畢恭畢敬的低頭答應著,悄然退下。
青丘老祖翻了個很好看的白眼。
端著杯子,輕輕吹了一口氣,似乎想讓熱羊奶涼一點,但風兒離了她的口,便仿佛化作一隻無形的大手,把一直堵在門口似乎想隨時跑路的某人拽進屋子裏,然後把書房門重重關上。
蘇施君板著臉,做好了耳朵再次受折磨的準備。
沒有開場白,也沒有任何鋪墊,那個慵懶且沙啞的聲音便從書桌後傳來:“——古老世家的巫師對命運都有足夠敏銳的洞察能力,這不是突然成為大巫師或者傳奇的暴發戶們所擁有的技巧……它需要漫長時間的積累,然後質變,在血脈中傳承,變成後裔們與生俱來的直覺。這不是簡單的魔力堆砌,而是時間醞釀的結果。
我們能夠意識到某項投資會產生豐厚的回報,能夠看到直衝雲霄的寶氣,還能察覺危險從何而來……然後在事情徹底失控之前,打斷這種危險的苗頭。”
“——您到底想說什麽?”
“——你的孩子的父親,處境很危險。相信這點你也有一定察覺。”
青丘老祖用了一個非常拗口的詞來形容某位男巫:“他是個大麻煩,也會有大麻煩……但同時,他也是奇貨可居的寶物。就像罪犯與政客之間有一條微妙的邊界,白天與黑夜之間,月下與聯盟之間,麻煩與寶物之間,也都有那條邊界存在。”
蘇施君悶聲哼道:“——他是人,不是東西!”
話一出口,她就覺察到自己措辭的微妙誤差——雖然他確實不是個東西——停頓了一下,她終究還是稍稍糾正了剛剛的話:“——我的意思是,他才剛剛從學校畢業,這個年紀的孩子,很多都還在學校裏!”
書桌後的女巫放下杯子,幅度很小的搖了搖頭。
“沒有人會把校長的關門弟子、把一位旁門傳奇當成孩子對待。”她目光越過女巫肩膀,看向公館另一個方向,補充道:“——同樣,也沒有人會把已經是四個孩子父親的人,當成一個孩子。”
“所以?”
“需要說的更清楚一些嗎?他現在走在一條很危險的路上,而你似乎想待在他身邊。這是你的自由,我不會幹涉。但同時,你也是青丘的代表。我希望確認,你現在足夠清醒……看著我的眼睛,回答我,這是你最終的選擇嗎?”
“……一直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