秩序。
    對這兩個字研究越多，鄭清越感到困惑。
    法典是秩序，規則是秩序，前後左右也是秩序；三清四禦是秩序，宙斯是秩序，奧丁也是秩序；推崇‘自由與正義’的阿爾法，實踐中執著於血脈與傳承的古老秩序；即便誕生於混沌與盲目中的諸多星空存在，同樣遵循著祂們的秩序。
    古人雲‘五行無常勝，四時無常位，日有短長，月有死生’，聽上去，這個世界似乎被不確定性所淹沒，但細細想來，這又何嚐不是一種秩序呢？
    眼下，抱陽子大師的這個問題，似乎又印證了他的某些模糊想法——有關部門是有秩序的，所以有‘不周山’，就有‘伊甸園’，然後又有‘巴別塔’；有了山長，就有園長，然後就有塔主。
    那麽‘秩序’呢？
    他的‘秩序’應該怎樣融入這樣的秩序之中呢？
    “——您剛剛還說‘稱呼’是一件小事呢。”
    年輕的院長低聲笑了一下，沒有正麵回答老巫師的問題。
    抱陽子大師認真的看了他一眼。
    “沒有輕易去描述‘秩序’，說明你對他已經有足夠的認知了，這點很好。”
    老人讚許的點了點頭，沉吟片刻：“——至於‘稱呼’，我所提到的‘秩序的名字’與你之前詢問的‘二四五六’這種稱呼，並不是一個概念。君之所司，唯名與器，不可以假人……這句話裏的名，分為‘大名’與‘小名’。大名為‘名之主’，是君之所司，所謂‘名以出信，信以守器，器以藏禮，禮以行義’，從神秘學角度來看，你的‘秩序’可以用一個字來概括，就是‘禮’，所以‘大名’對你更加重要。相反，小名為‘命之主’，與你個人息息相關，卻不涉及你的道途，所以在我看來，這是一件小事。”
    鄭清束手而立，聽的非常認真。
    直到抱陽子說完，他才鄭重施禮道謝。
    “謝謝老師指點。”
    自從離開先生後，已經很久沒有人這麽認真的給他解釋過什麽了。
    老人不以為意，擺擺手：“——不要叫我老師，你的老師隻有一位。叫我‘教授’就可以……所以，你這個組織的‘大名’想好了嗎？”
    鄭清正要開口，突然想起什麽，順著抱陽子老人之前看的地方，看向這座荒園門口所在的方向，眼神中露出一絲恍然。
    “您覺得‘宮’是一個很好的選擇嗎？”他想起這座荒園外牌樓門匾上字跡模糊的‘紫微宮’三個字，喃喃道：“——秩序宮？”
    這確實是個好名字。
    易雲‘上古穴居而野處，後世聖人易之以宮室’，宮，從誕生之日起，就代表了一種具象化的秩序。小到生命誕生是‘子宮’，大到傳說中道祖所居‘紫霄宮’，從棺木到學校，從宗廟到官舍，再到音階與禮節，這個字似乎可以最大程度概括秩序兩個字了。
    這應該也是有關部門給鄭清挑選好的名字。
    隻不過，他不喜歡。
    因為他無端覺得，使用‘宮’代表秩序，有種死氣沉沉的感覺——這種錯覺或許來自‘故宮’，或許來自‘宮刑’，或許來自它自身所傳達的‘圍牆’這個概念。
    高居‘宮’中。
    確實能讓人產生一種掌握世間秩序的感覺。
    但鄭清覺得，秩序應該是一種更有生機、更有活力，生氣勃勃的存在。而不是一個充滿邊界與限製的概念。
    “你不喜歡？”
    抱陽子大師敏銳察覺到年輕巫師語氣中傳遞的微妙情緒。
    “我可以選擇其他名字嗎？”男生反問。
    “這是最穩妥的一個名字。”老人謹慎的提醒道。
    鄭清沉默了幾秒，最終還是搖了搖頭：“——相較於‘宮主’這個稱呼，我還是更喜歡書店店長這樣的稱呼。”
    “書店？”
    抱陽子老人顯然知道三有書屋的存在，稍稍皺了皺眉，目光落在男生掛在腰間的那本法書上：“你想以‘書’為名？秩序書？”
    鄭清點了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
    “是以shu為名，卻不是‘秩序書’，而是‘秩序樹’。”
    他語氣輕快的解釋道：“與宮殿相比，‘樹’所能傳達的秩序概念，在我看來，更有生命力……有一種不受限製的秩序的美感。‘秩序宮’太嚴肅、太死板、太高遠了。我更喜歡紮根地下，觸摸星空的秩序。”
    抱陽子老人表情嚴肅，手縮進袖子裏飛快掐算著。
    半晌，他幅度很小的點了點頭。
    “你是秩序的負責人，這件事你可以自己做決定。”顯然，‘秩序樹’這個名字也是符合有關部門期望的：“——恰好，伊甸園剛剛送給你一株玄黃木，你可以把它種在你們秩序的總部。或許很久以後，它能成長為支撐整個秩序的偉大存在。”
    鄭清摸了摸手上那枚綠寶石戒指。
    “您不介意‘秩序樹’的負責人是個‘店長’嗎？”因為始終沒有等到預想中的問題，他終於忍不住自己開口詢問了。
    抱陽子大師耐人尋味的看了他一眼。
    “我又沒有強迫症，你叫不叫‘樹人’跟我有什麽關係呢？”
    他半開玩笑的拍了拍年輕院長的肩膀：“不確定性原本就是一種秩序，秩序之樹可以長在不周山上，可以長在伊甸園裏，還可以長在巴別塔下……你與祂們不一樣的……所以，在我看來，你也不必一定要為了與它們三個相似而給自己起個‘店長’的稱謂，直接叫‘秩序長’也是很好的。”
    鄭清原以為自己已經很‘激進’了，沒想到這老頭兒比自己還放得開。
    這讓他對有關部門的認識又清晰了許多。
    就在他沉吟之際，按在肩膀上的手突然輕輕向下壓了壓。
    年輕巫師抬頭看向老人。
    “——最後……你能回來承接邊緣學院或者有關部門的責任，我很高興。”
    抱陽子大師的語氣中帶著幾分欣慰：“對你這樣有著傳奇實力，又有禁咒傍身的巫師來說，自由自在才是最大的幸福。你明明可以隨意糟蹋這個世界，不講道理、不受約束、無視規則，隻享受傳奇巫師的傳奇人生，而不需要承擔任何責任。但你沒有。你回來了。聖人雲‘受國之垢，是謂社稷主；受國不祥，是為天下王’……你，很好。”
    ps，你們太能猜了……我差點要推翻細綱，改成‘秩序宮’了……但我實在不喜歡宮主這個稱呼。所以，還是繼續‘秩序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