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追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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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使數次麵對死亡,基拉也從不認為自己能從死亡之中逃脫,他早就見識過身邊的人化作枯骨,不論是他親近的、敵對的,還是毫不相幹的人。

    接受死亡從來就不是什麽簡單的事,至少對他來說。

    但他幾乎可以肯定,坐在他對麵的男人習慣了,對任何人的死亡都不會動搖。

    進入安全區,基拉第一次見到了海,到現在為止來到海上的次數也屈指可數,然而他卻感到厭惡,海風的熏陶不再使他放鬆,反而莫名煩躁起來。

    坐在對麵的男人僅僅隻是用空洞的雙眼望向海麵。

    也許腳邊裹屍袋裏躺著的,是他為達成目的而找來的工具吧?

    基拉別過頭,視線離開了帕特裏克身上。這一切隻是他的妄想罷了,他其實一點也不了解帕特裏克的為人,不能根據自己下意識的想法定論。

    “就到這裏吧,”狂瘋說道,“再往深處走,直升機的燃料就不夠了。”

    “先檢查一下海上的情況。”帕特裏克淡淡地說道。

    “放心,海麵上什麽都沒有,沒有船隻,沒有目擊者。”

    “是嗎......”

    帕特裏克站了起來。要開始了,短暫而深沉的儀式。一種不可拒力使基拉也站了起來,目光凝視著深藍色的袋子。

    帕特裏克將袋子提了起來,稍微用力,拋下了直升機。索米和G41也向他們靠過來,四個人並排站著,目送漸漸沉入海底的依卡婭。

    果然不好受,與其目睹一個人的死亡,不如強調死亡這一真相沉重。太沉重了,快壓得他喘不過氣了,所以人才迫切地需要各種各樣的方式宣泄感情。

    或許是找不到方法表達自己的意思,帕特裏克僵硬地舉起手,向著無垠的大洋敬禮。

    “晚安,依卡婭。”他說道。

    一個小時以後,他們便回到了位於中華街的藏身處。帕特裏克一回去就把自己鎖進了一個房間裏,說是要讓狂瘋替自己調整一下裝備。

    基拉則來到天台,帶著一支手電、紙和筆,思考著要怎麽寫信給警長。或許該告訴警長有關依卡婭的事,又或者表達對犧牲警員的哀悼之情,當基拉提起筆的時候,他又一個字都寫不出來了。

    基拉歎了一口氣,把紙筆收了起來。漆黑的夜空既沒有月亮也沒有繁星點點,盡管好幾天沒睡覺了,他還是沒有一點倦意,看來今晚又是一個不眠夜。

    “誒?什麽都沒有嗎?”

    身後傳來的聲音很熟悉,基拉轉過頭去,來到天台的是有著一對犬耳的白衣少女。

    他記得是無時無刻跟在帕特裏克身邊的人形,名字好像叫做......G41?

    “咦?基拉在這裏幹嘛?”

    “啊?那個......算是散散心吧。”

    “也是呢,”G41露出微笑,“畢竟發生了很多事。”

    她來到自己旁邊,雙手環抱膝蓋坐下。那雙藍色的眼睛望著遙遠的天空,人形都擁有的精致外表下,看不出一絲破綻。

    不止是他一個人,大家都經常忽視了她吧,和帕特裏克形影不離的人形。基拉這樣想道,也許他能從G41那裏了解到一點什麽,改變一些什麽。帕特裏克做出這等狂妄的鬧劇,在他的腦海中,形象已經很不堪了。

    “你覺得......帕特裏克......是怎樣的人呢?”

    沒有回答,是不是自己問得太突兀了呢......

    “你又是怎麽看的呢?”G41反問。

    “我?嗯......”基拉絞盡腦汁,搜索能貼切形容帕特裏克的詞。

    然而,任由他怎麽想,他隻能想出怪物這個詞。

    “怪物,對嗎?”

    “誒?”

    “你的口型都說出來了啦~”G41笑道,“沒錯哦,主人就是一個怪物,很可怕呢。”

    “誒?!”

    “但是,主人很辛苦,很累。他也在害怕,也在自責,每晚睡覺,他都會過一陣就睜開雙眼,一直在做噩夢,雖然每次都裝作自然醒的樣子。”

    “唉?我還以為帕特裏克沒有這樣那樣的感覺,看他都是一副麵無表情的樣子......”

    “不是,不是這樣子的,”G41搖搖頭,“主人不是沒有感情,也不是失去了,隻是他一直隱藏著,無視了。他不得不這樣做,從他變成這個模樣開始......主人一定很羨慕你,會哭會笑,有道德觀有正義感,還有值得懷念的過去。”

    基拉靜靜地聽著,內心困惑無比。一個人是怎麽可能變成這樣的?

    “主人知道他不能擁有這些,十年前的戰爭也好,現在的事件也好,如果主人像你一樣,他就不可能活下去,更不可能成功。你明明是知道的吧?在你的內心深處,你也很想這麽做的吧?但是你告訴自己,這樣做違背了太多,你會發瘋的不是嗎?”

    是啊,他絕對做不到殺死那麽多無辜的人,且不說能力夠不夠的問題,身為普通人類,那份日益加重的罪惡感絕對會把他逼瘋。

    “為什麽?為什麽帕特裏克要背負那麽多?”

    “沒為什麽啊,主人就是這樣一個人,能有什麽辦法呢?”

    高高掛在中央的黑白照,絢爛而蒼白無力地花圈,走進這裏,即使莫不相幹,都會不知不覺陷入悲傷。

    衝田看起來沒什麽變化,隻是打底的紅襯衫換成了白色。他來到殯儀館時,已經空無一人了,來悼念的人大概都走光了。

    衝田兩步向前,端端正正地向黑荊港的警長致敬,這或許是最後一次了。明天,孫義初的遺體就會被火化,無論衝田最後的結局是否會像他一樣,之後都沒有機會再見麵了。

    如果這位警長有家人的話......希望他們沒有看到他死去的樣子。

    致敬完畢,衝田戴上墨鏡,走到了門口。

    “完事了?”

    “警長?”他驚訝地看到靠在門邊的女子。她消失不見了一點時間,現在突然出現在這裏,難免讓衝田意想不到。

    就目前的狀況都是他們沒有遇到的,都是衝田意想不到的。

    他愣了一下,警長的眼睛布滿血絲,不知是缺乏睡眠還是其他原因導致的。

    “您不進去看一下嗎?”

    “不用了,”庫洛笑了笑,“死人又不是沒有見過,不必太在意。”

    衝田張開嘴,聲音卡在了喉嚨裏。他不能說警長是在騙他,她其實很在意;他也不能裝作不知情的樣子,說警長太過分了,因為這樣太做作了。

    那就隻有一種辦法,避開不談。

    “那麽我們接下來去哪?還要阻止哈迪斯吧?不然會有更多這樣的事情發生。”

    “當然,我們還是要阻止他。不過類似的事情是不會再發生了,政府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庫洛背過身,麵向殯儀館,脫下帽子,深深鞠了一躬。良久,她才起身,把帽子戴上。

    “如果不阻止哈迪斯,更大的悲劇就會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