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4章 流霞洞天柳夢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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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海大戰落下帷幕。
    龍宮大殿沉入海底,消弭無蹤。
    白澤無可奈何。
    就差一步。
    他已經用五彩仙金把餘幼薇砸得神識錯亂,“真我”意識占據上風,顯露出來。
    可到底還是功虧一簣。
    那白發劍客往嶽麓書院走了一趟,祭拜尹先生。
    舊地重遊,白澤心中感慨萬千。
    當年他親往嶽麓書院拜訪尹韜,卻是沒能見到他。尹先生給他留了一幅字條,托青天攬月樓花魁李師師交給他,寫的便是一句卦辭。
    山天大蓄。
    山道首尾的兩座牌坊,“大公無我”,“反求諸己”依舊,在明媚春光下熠熠生輝。
    與院長交談不提,臨行前,院長親自送白澤下山,說道:“真人,尹先生最後的那一卦,其實有一句卦辭,也適合你。”
    “願聞其詳。”白澤說道。
    “六三,觀我生,進退。”院長說道,歎了口氣,“凡世種種,有時候的確是清濁難分,是非難斷。可說到底,人之所以為人,而不是其他,便在於人能夠克製天性中狷狂的那一部分。”
    觀我生,進退,未失道也。
    白澤深吸一口氣,緩緩吐息。
    人生在世,進退之間,誰又能說可以做到“合適”呢?
    “受教了。”白澤躬身行禮,說道:“大爭之世,殺伐不可避免。聖人以‘仁’定綱,以‘禮’為道。如今綱常傾覆,還得仰仗先生‘懸壺濟世’。”
    院長淡笑道:“自古有‘殺身成仁’,亦有‘為仁殺身’。真人如今才是北境真正的希望,老朽在真人麵前,也要讓開一步啊。”
    “先生謙虛。”白澤說道,“就此別過,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院長合手而立,笑道。
    那白發劍客回頭望去,山門牌坊,“大公無我”四個大字端是正氣凜然。
    自北上絕境長城,在小先生陳守仁的指點下煉成文脈,擁有第一個本命字“雪”,成就神通“風雪夜歸人”,白澤對儒家的“浩然正氣”有了愈發深刻的感應。
    當年陶弘景讓他練的《浩然正氣劍》也是。
    浩然浩然。
    院長看白澤的目光落在那牌坊上的大字上,說道:“真人覺得這字如何?”
    “書法之道,在下哪裏敢班門弄斧?”白澤說道,“莫非這字出自先生之手?”
    “不。”院長微微一笑,說道:“是夫子親筆。”
    ……
    離開嶽麓書院,睢陽城很快被拋諸身後。
    如今北境七大國無一幸免,盡陷徹天殺局當中。也不知宋王驅逐儒劍,如今作何感想。
    陳守仁,宋之問。
    一個稷下學宮風頭無兩的“小先生”,一個嶽麓書院百年不遇的天縱奇才,雅號“儒劍”。
    昔年這兩位的交鋒,可謂是牽扯了北境諸多大人物的視線。
    可往事隨風,如今陳守仁遠在絕境長城,宋之問不知所蹤,當年的一切,也早已被世人逐漸遺忘。
    ……
    北境南地,流霞洞天。
    白澤以“截江”的名號拜山,傳信的山門弟子前往落霞峰知會盧凝仙子,等了片刻,盧凝仙子親至山門迎接。
    那一身絳紅色裙裝的女子甫至山門,瞧見白澤的模樣,愣了一瞬,遲疑道:“截江道友?”
    “正是在下。”白澤笑道,“盧仙子,別來無恙。”
    “你怎麽這副模樣了?”盧凝仙子還是遊移不定。
    “昔年一別,我和玄道長往北地絕境長城走了一趟。”白澤看她還是懷疑,說道:“經曆了些許事情。”
    “玄九塵?”盧凝仙子蹙眉道,“真人和他很要好嗎?”
    葬愛道人的名諱,在這北境南地可謂是“臭名昭著”。
    “君子之交罷了。”白澤說道,“仙子若還是懷疑,帶我去見一見你那徒弟彩雲便是。”
    盧凝仙子麵色微紅,說道:“如此也好。倒不知真人的真容,究竟是何麵貌了。”
    當年白澤南遊,是以易容術法改換了麵目的。而隨著金丹被掏,他轉修《太虛古經》,一身氣息也隨之發生改變,盧凝沒能認出他來,實屬正常。
    兩人駕馭雲氣,直奔落霞峰而去。
    一路上,兩人又交談片刻。
    盧凝仙子問了些當年的往事,白澤對答如流,已是讓那女子篤定,此人正是截江。
    可……
    盧凝仙子拿不定主意。
    這截江真人的模樣,怎麽感覺和雲海仙門的那位有幾分相似?
    據說仙門那位把天都戳了個窟窿的“妖孽”,從絕境長城歸來,不知為何,竟是滿頭白發。
    絕境長城。
    盧凝仙子心裏咯噔一下,隱隱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
    莫非!?
    那女子一雙美目猛然間落在白澤身上,滿是驚異。
    “盧仙子,怎麽?”白澤覺察到盧凝的目光,問道。
    對上白澤那雙深邃的眼眸,盧凝仙子內心猛地一空,連忙垂眸,說道:“沒,沒什麽……”
    流霞洞天,落霞峰。
    白澤甫一抵達這處鍾靈毓秀之地,便有了一種極為熟悉的感覺。
    那白發劍客凝眸一看,隻見落霞峰頂上,赫然栽種著一棵枯柳。那柳樹模樣極為淒慘,大半截樹身都被毀了,為數不多的柳枝也是光澤暗淡,隨著春風淒涼飄動。
    這般慘景之下,卻是有一口極為菁純的氣機在吊著那棵老柳的性命。
    那氣機極為深沉隱蔽,瞻之在前,忽焉在後。若非白澤一身修為今時不同往日,決計看不出端倪。
    “柳爺?”
    白澤震驚出聲。
    那枯柳似乎是在盡力回應白澤的呼聲,僅存的柳枝輕輕搖擺,又好像是那白發劍客的錯覺,隻是春風吹拂柳枝。
    盧凝仙子詫異道:“真人竟認得這柳樹?”
    年前陳元方背著這棵柳樹拜山,將柳樹栽下時,便是稱呼其為“柳爺”。
    彼時盧凝仙子見愛徒彩雲難過流淚,苦苦哀求她留下這棵枯柳,她於心不忍,是以同意陳元方在這落霞峰種下柳樹。
    左右是女大不中留。
    陳元方那小子一出現,那小妮子的心都不知道飛到哪裏去了。
    思緒及此,盧凝仙子刹那間如遭雷擊,隻覺豁然開朗!
    一切都連起來了!
    當年截江真人給彩雲的見麵禮十足珍貴,簡直不能稱之為“見麵禮”。
    而每一次那老柳和陳元方拜山,彩雲都會向陳元方問及“小神仙”的事情。後來盧凝仙子出於好奇,還專門問過彩雲“小神仙”是誰,隻是彩雲支支吾吾,隻說他是以前在村子裏住過一段時間的小哥哥。
    後來雲海仙門大公子白澤橫死荒原的消息傳遍北境,消息飛到流霞洞天時,彩雲還為此大哭了幾場,時常自言自語,“小神仙死了”之類的話。
    彼時盧凝仙子怎麽會想到自己的小徒弟會和那北境最耀眼的新星有關係?
    盧凝仙子又回想起坊間流傳的關於雲海仙門那位的畫像,雖然那些畫像不盡相同,可到底是有相似之處的。
    再加上陳元方的劍道根底的確出眾,彩雲拜入落霞峰時便已經在練的功法《鳳舞九天訣》的確精深。
    截江截江。
    此人在瀾滄江橫空出世,又在南海名震一方,隨即便銷聲匿跡,仿佛從未存在過一般。
    這一切連在一起,由不得不讓盧凝仙子多想。
    當此時,一道身影悄然出現在這方地界。
    隻見那嬌俏少女提著木桶,本是要給那棵枯柳澆水,卻在看見兩人時猛地一怔。
    白澤看向那少女,依稀還能辨認出小時候的模樣。
    那白發劍客微笑道:“小彩雲,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
    少女手中的木桶“咚”的一聲掉落在地,難以置信地瞪大雙眼,隨即飛奔過去,一把撲在白澤懷裏,哽咽道:“小神仙,我就知道你肯定沒事的!我真笨,我早該猜到你就是截江真人的。其實你早就來看過我了,對不對?”
    白澤眉眼溫柔,摸了摸少女的腦袋,笑道:“對。我又來看你了。”
    記憶的洪流洶湧澎湃。
    隔世經年,他們都已不再是當年的模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