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玲瓏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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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楚老太師慢悠悠地將葉宣過往往事道來。

    那一襲青衫就地席坐,葉宣笑容平和道“老太師,一些陳年舊事罷了。”

    朱道冷哼一聲,“誰知道國師的身世是真是假,老夫用盡三十年去打探關於你的一切,演算天機。到頭來,才發現自己是一葉障目。”

    “幼時之事,自己記不太清了。”葉宣麵對老太師的言語,並未感到有多少意外。這位敢一人背起南楚龍脈的老人,會些演算天機的本事不足為奇。更不用說將葉宣幼時的畫麵投落在棋盤之上。

    當然,這些不過是葉宣想要他們去看到的,不該看到的則永遠看不見。

    “我們來談談正事吧。”齊玄適時開口,打亂老太師劍拔弩張的氣勢。

    畢竟,對於老太師朱道來講,覆滅南楚的正是這位平凡無奇的青衫讀書人。

    動手就是雷霆萬鈞,哪怕是老太師朱道也不得不佩服葉宣的謀略勝過於他,幾近接天。

    如今天下將臨大亂,也是葉宣允諾不會親身入局,坐那觀棋下棋之人。

    才會有今日,朱道願意與其坐而論道的原因。

    齊玄依舊是那般神遊自在的模樣。

    葉宣盯著他的麵龐,輕笑“近來可好?”

    “修道自在,悠然自得,我心所向,自然安好。”齊玄在麵對這位青衫讀書人時眼裏閃過一絲恍惚,起身讓開蒲團,示意葉宣去做。

    葉宣也不矯情,大大方方地坐在齊玄的位置上。

    現在對弈的,則是葉宣與朱道。

    絲毫沒有老態龍鍾的朱道,眼神如鷹,看向落座的葉宣,忽然冷笑道“國師好大的算計,分割驪陽,讓北梁世子去當那新主。再借以平亂之名,收服天下人心。你真就不怕南楚有我後,從棋子成為決定天下大勢的棋手?”

    朱道鄰麵的那一襲青衫緩緩搖頭,“春秋時,你就輸給了我,南楚覆滅。給你六十年,去布局算計,即便如此,你依舊贏不了我。”

    葉宣捏著如玄冰沁涼的玉棋子,望向齊玄嘖嘖陳讚道“天師有心了,這東海仙島斬魔台上秉天地而生的黑白玉棋。此玉棋冬暖夏涼。斯記得老太師就曾注有篇《杜陽雜編》,卷中寫有“大中中,倭國來朝,獻上寶器音樂“上設百戲珍饌以禮焉。王子善圍棋,上勅顧師言待詔為對手,王子出楸玉局、冷暖玉棋子。雲本國之東三萬裏,有集真島,島上有凝霞台,台上有手談池,池中出玉棋子,不由製度,自然黑白分焉,冬溫夏冷,謂之‘冷暖玉''"

    "南楚覆滅後,冷暖玉棋遺失,後流入天師府。"

    老太師朱道臉上沒有神情,自知這是葉宣才故意借棋暗諷。

    見朱道不動如鍾,葉宣臉上流露出一絲遺憾,收起玩心的他放下手中的黑棋。

    棋盤上的死局因一棋而活,而白棋被圍困堵殺,皆是死氣。

    葉宣大袖一揮,將棋局上的黑白棋子全部收回玉筒之中,攤開手掌,一錘定音道“春秋以後的驪陽皇朝由三家分占,戰國起!”

    老太師聽完葉宣的仿佛定下江山的誓言,神色微變。

    以背負南楚龍脈而換的長命的老太師,歎息一聲,自知這棋局已開,自己曾經是棋手,現在就要淪為這亂世中的棋子。

    朱道沉聲詢問那身前的一襲青衫,“此局名為何?”

    “玲瓏。”

    朱道微微愕然,然後敞懷大笑,風流快意。

    “好一個玲瓏棋局。好一個臥龍,此世乃我南楚複國的良機,縱然我淪為棋子又如何?”

    下一秒,身著麻衣的老太師朱道化為一縷青煙融入棋局中。

    齊玄望著慷慨拂去,投身亂世熔爐,願死不願悔的老太師,神色複雜,苦笑道

    “這江山多嬌,多少英雄折腰。”

    “何時去找他?”葉宣望著這位龍虎山天師道來。

    齊玄晃了晃那寬大的道袖,神情自若地回答葉宣“不急,天雨雖寬不潤無根之草,道法雖廣不化無緣之人。”

    “少來了。”葉宣目光怔怔地看著齊玄,忽然笑罵“你的那些本事,還不是我教你的?”

    齊玄有些難為情,勉為其難地替自己開脫道“也有從《道德經》上學來的。”

    言罷,齊玄也化為一縷青煙,沒入棋局中。

    葉宣沒有去做挽留,這是齊玄自己的選擇。

    他則在等。

    等一位老乞丐,與他對弈。

    “封神之人,讓你久等了。”一記蒼老聲自海外傳來。

    一襲青衫的葉宣低頭笑語“不久,才送走一些故人,老先生。”

    衣衫襤褸,頭發蓬鬆的凡間拎著一壺酒,踏入結界。

    “這名為蓮花白的北梁釀酒,酒味極醇不虧稱為佳釀。”

    凡間滿是褶皺的臉上有幾分惋惜道“可惜了取名之人咯”

    聽凡間饒有興趣地談起北梁那位鬼謀薑詡,葉宣接過老人遞給的酒,但卻沒喝。

    凡間故作惱怒,掀開額頭前的長發,吹胡子瞪眼“怎麽,嫌棄老乞丐我?”

    “不是,葉宣在北梁時喝夠了,就不跟凡間前輩你搶酒喝。”葉宣談笑風聲地解釋道。

    “不過說來,凡間我倒是要謝謝你這位讀書人,隔絕天地。讓凡間自成一界,不會再有氣運由那天人奪取殆盡的憂慮,亦震懾了那幫黃泉下的陰物。從此而來,凡間浩然氣,天地氣運,源源不斷,江山代有才人出。”

    “老先生客氣了,這是我師尊張三豐的遺願。葉宣不過是完成他未完成的罷了。”

    葉宣謙遜道。

    凡間樂嗬嗬,舉起酒葫蘆,痛飲一口後大呼爽快,手指點點“等到你這位執掌封神榜的人將那神位功成之人皆送往天界。這段因果就算結了。”

    “玉葉金蟬,一世春秋哪能凡,世世歸來,永不厭。”葉宣執黑棋在指尖,有些恍惚地看了眼手中棋子,再緩緩放下。

    “葉宣,我老乞丐隻觀人下棋,自己的棋藝和那北梁王差不多,都是一個臭棋簍子。”

    說著,凡間也隨後撚來一子白棋,與葉宣玩樂這玲瓏棋局。

    東海崖畔,有一位不願飛升枯坐山巔的青衫讀書人,隻願清風拂麵。

    還有一位邋遢乞丐,唯願天地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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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楚舊地,一處茅屋內。

    久睡夢中,神遊海外,方才得歸的老太師朱道,從打坐中悠悠醒來。

    “進來吧。”朱道揉了揉眉心,出聲道。

    茅屋外等候良久的高長恭聽到茅屋內傳來老人的聲音。

    前幾日就趕往朱道結廬之處的高長恭臉上略有焦急的神色一閃而逝,他推開木門,朝那坐在蒲團上的老人作揖“長恭,見過太師。”

    “長恭,扶我起來。”朱道伸出手,示意高長恭道。

    高長恭將老人扶起,待到老人身姿站穩後,他才開口問“太師,你此次神遊海外,可有成果?”

    朱道捋了捋自己的胡須,幹脆明了道“我們暗中偷渡而來在南楚地界的有多少兵力了?”

    高長恭將前幾日紫煙送來的諜報稟明“南楚地界內,已經將近十萬的兵力由倭國偷偷摸摸地調來。又派了一部分海盜騷擾沿海,亂了驪陽的視線。這些兵力都暗藏在昔日父親築造的地宮中,或是布在四處當流寇。”

    “那就好。”朱道點點頭,踱步在屋中,細細思量。

    “不出一月,驪陽宮中會有兵變,屆時我們趁亂起事,招南楚舊民還有昔日的南楚朝臣。”

    “太師何出此講?”

    高長恭有些困惑。

    “你可知趙衡還有位胞弟,名為趙齊。”朱道看向他,循循善誘。

    高長恭低頭若有所思,“莫非?”

    他有些驚愕,“康王有意將趙曉那小子取而代之。”

    “不錯,正是。”

    “我問你,趙齊留在長安有多長時間了?”

    高長恭如實道“將近一月。”

    “國本已立,靈帝登基,按祖宗曆法,藩王在新帝登基後十天內出長安,前往封地。可現在趙齊卻以傷病為由,周車勞頓不宜傷病恢複而留在長安。你敢說他沒有別的意思?”

    朱道一把手緊握住高長恭的拳頭,眼神犀利地看向他。

    “長恭,我們忍耐這麽多年,是該完成複國大計了。”

    老人眼中閃爍著仇恨,他不信命,自從南楚覆滅,他將木姓改成朱姓,謂之朱道。

    就是要誅殺這老天的不公,為何親昵於驪陽,他南楚也能坐擁天下!

    思慮於此,老人的脊背微微挺直,隱約傳來一聲龍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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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府大堂。

    趙齊神色尷尬一笑,眼中的殺意閃過,他故作不在意地與何坤說道

    “本王身上的傷病還未痊愈,等到本王養好病,就離開長安回去藩地,安心當個逍遙王爺。”

    “不知,等到本王離開長安時,何兄能否來相送呀?”

    趙齊試探地問道。

    何坤心中冷笑,自知趙齊是存了想要拉攏他入康王的陣營,不過何坤自己也是位老狐狸。

    “若王爺痊愈離開長安,何坤必將上奏聖上,讓臣去送王爺一程。”

    坐於何坤對麵的趙齊不再輕笑,宛如變臉般起身,走出大堂。

    落下一句

    “何尚書,莫要後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