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遠書踏過自家院門後，就感覺腦袋渾渾噩噩，看到府上的老仆役在端盤子放在前堂的飯桌上。老仆役扭頭看到了站在門口的徐遠書，和藹道:“遠書回來啦，快快來吃飯了。“說著伸出手招呼徐遠書，“別愣在哪裏了，快坐下吧。老爺和夫人馬上就來了。“

    “嗯，好。“徐遠書點點頭，一路小跑到他的麵前，隨便挑了個座位就坐了下來。徐遠書俯下身子，聞了聞餐桌上的可口飯菜，其中還有母親最擅長的桂花雞。徐遠書按捺不住嘴饞，剛想要伸手去抓雞腿，手伸到一半就被突如其來的筷子來了個結實的觸碰。吃疼的徐遠書睜大眼睛想要看看“來者何人“，卻驚訝的發現一位溫婉賢淑的女子正坐在他的對麵，而女子就是徐遠書的母親。站在他母親身後的儼然就是徐芝豹了。被兩個人似笑非笑盯著的徐遠書下意識的打了一個顫，然後又嘻嘻笑笑:“娘！遠書肚子餓了呀。“

    “那也得等。“蔣婉故作嚴厲，嚴肅的說道。

    “行了，人都到了，我肚子也餓了。夫人用餐吧。“徐芝豹適時出來打斷蔣婉，知妻莫過夫，要是讓蔣婉開了話口子，這晚飯估計得涼一半。他的眼神晦澀的望了望徐遠書和老仆役，又鄒了鄒眉頭。另外兩人隨即心領神會，馬上就都開口。

    “娘，天大地大，吃飯最大。“

    “夫人，這飯正熱乎，這時候吃是最好的。“

    蔣婉見狀，無奈的朝罪魁禍首翻了一個白眼，輕哼:“吃飯吧“，對徐芝豹冷顏寒霜道:“我做的桂花雞，雞翅和雞腿你都沒有份，一份給老徐，一份給遠書補補身子。“

    徐芝豹本來神情怡然自得，暗暗自喜媳婦吃虧，沒想到情況急轉而下。年至中年的徐芝豹臉黑的仿佛吃了屎的一般難受，此時，徐遠書和徐晃已經開動了，一人兩隻雞腿，另一個則是兩個雞翅，皆是不亦樂乎。

    晚飯時間匆匆過去，徐遠書離桌前喊上了老仆役徐晃，說是去後院散步聊聊天。徐晃破天荒的也沒有勤快的收拾碗筷，得到徐遠書的眼神示意後，果斷撤出前堂。隻是徐晃和徐遠書離開時，徐晃分明見到自家當家眼神裏的幽怨。兩人投去愛莫能助的目光，紛紛溜到後院。至於後來發生什麽，就不管他們兩個的事情了。

    兩人在後院閑庭信步，徐遠書目光悠遠，望向北方，突然問道。“徐叔，你說這天下還能太平多久？“

    徐晃被徐遠書一問問住，又想起昨日和老爺秘密的交流，徐晃苦笑:“怕不久矣，北境突厥有餓狼之勢，南疆野蠻近年又蠢蠢欲動，由原來大小部落分均抗衡到現在大有擰成一股繩的狀況，驪陽的現帝又年歲已高，太子至今下落不明。國心一日不安呀。“

    “想必，父親也快要被宣召入長安了吧。“徐遠書眼神低斂，讓人看不出他心裏想著什麽。

    徐遠書思緒飄遠間，記起兒時好玩，跑到過父親的議事堂。隻記得父親當時跪拜在地，小心翼翼的接過一個紅蟒服，臉色蒼白如紙的男人手裏呈金的卷子。後來，徐遠書才知道，那是一朝主宰的詔書。父親也是那年被革去官職，交還兵權。離開中都時，父親僅帶了三人，也就是他們。而父親麾下的部下，諸多將領都願意陪父親南下安養天年。朝廷又怎麽會讓他們繼續跟著父親南下，責令讓他們繼續督守北突厥，而仍有心思倔強的將領不願意聽從。徐遠書記的很清楚，那夜他坐在馬車裏，躺在父親的懷中，在途過城門時。他分明看到城牆上，一顆顆人頭落地！

    父親徐芝豹冷冷的一言不發，雙眸裏充斥漠然和看不透的深邃。徐遠書自小比常人心思多一竅，許多別人想不明白看不明白的事情，他都可以一眼看穿。幾年來，通過在徐晃哪裏旁敲側擊得知的情況。徐遠書並非傻子，通讀史書的他也清楚一個道理。那就是，功高震主！

    這般年來，北突厥氣焰囂張，看中的便是他父親被釋權南放。軍中無主將，誰又能擋？中都血債，又誰來還？自幼對他尚好的叔叔伯伯們的頭顱又是被誰砍去。徐遠書不知道他父親的心思，但他不甘！

    徐晃站在一旁，靜靜的陪著徐遠書，徐遠書的臉色隻是越來越暗沉深邃，眼裏戾氣四溢。徐晃輕喝一聲:“徐遠書！“

    被徐晃打斷的徐遠書，回過神來，致歉道:“徐叔，是我魔障了。“

    徐晃歎了一口氣，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道“少年郎的肩頭本就當滿是美好的事物，什麽家國仇恨，什麽，都不要急。先挑起來清風明月，楊柳依依，草長鶯飛。“

    徐晃說完，背過徐遠書，佝僂的身軀一步步走出後院，“老仆去收拾一下碗筷。“

    徐遠書站在身後，望向那漸行漸遠的蕭索身影，咬牙說道:“遠書定讓諸位叔叔伯伯，不辜春秋同袍義血。“

    徐晃前行的腳步頓了頓，隻察覺雙眸有些模糊。但又繼續朝前走。

    他低頭喃喃“怎麽又讓這春秋的沙子，迷了眼。“

    暮夜，萬家俱籟，萬家燈火也逐也一盞少一盞，又有多少人回顧茫然，不知所處，難眠。

    徐家院落裏的一房，燈火灼灼。徐遠書伏在案前練字讀書，待到他把功課習完，悄然把錦囊取出打開。裏麵是一張白紙紙條，徐遠書把紙條展開，好奇其中的內容。徐遠書心頭一凜，雙手止不住的顫抖，紙上有一行字，徐遠書隻看了一眼便閉目不在看，將紙條吞咽到肚中。伴著水強行喝了下去，徐遠書嘴角輕勾“先生知我。“

    書軒裏，月光透過紗窗進入屋中，葉宣站在窗口抬頭望月，不知在思何人何事。趙曉同樣爬在窗上，開口:“先生，今晚的月亮好美。“

    葉宣敷衍的回應了幾聲“嗯。“

    就在趙曉想要詢問葉宣在想什麽時，葉宣突然低下頭，對他說道“小曲兒，想當皇帝嗎？“

    “啊？“趙曉被葉宣問懵了，趙曉爬起身，踮起腳勉強把手臂放到葉宣的額頭，又放自己的額頭。偏頭不解的說道:“是你犯迷糊了，還是我沒發燒了。怎麽？葉宣，你要造反呀。“

    葉宣笑而不語，悠然道:“你又怎麽知道你不能當皇帝呢。“

    趙曉小心翼翼的說道“哪個啥，你可別瞎說了吧，在書軒裏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好了。可別說出去讓人笑掉牙，更別逢人就講。到時候被官府抓了可就不得了。“

    “好。“

    相隔不遠的戶部巷裏，陳世墨家中，本該早早熄燈歇息的陳世墨還端坐在案前讀書，隻是父母都在鄰邊的房子裏。他沒有大聲讀書，默默的將書上的字一個不差的抄在紙上。書是葉先生借的，平常人家要想讀到書實在是困難。抄到後半夜的他，手指已經有些發酸酸痛，但陳世墨坐姿仍舊端正有態，一絲不苟。

    葉先生給他的錦囊上寫的是一句話，他很喜歡。

    “一生惜墨如金。“

    少年肩頭，無關風月。

    少年肩頭，各自懷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