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世子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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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覺夏深。

    玲瓏山,北梁王府外的十裏長街,與往日無疑,冷冷清清。

    唯一不同的,是長街上,王府門前停靠了一輛裝飾不雍華,連馬兒都是平日裏驛站都要壓價賣出的劣馬。

    馬車上控住韁繩的是一位牙齒深黃,眼神裏透露一絲猥瑣的老人。

    老人蹬著腿,口中哼著不知是哪兒鄉裏俚語。一會兒是深山山裏的樵夫歌,話音一轉又變成了傳唱於繡春閣的京曲,不過不同於春閣裏善唱能舞的女子般婉轉悠揚,老人唱的沙啞如是城牆下滿城煙沙。

    離老人不遠,有位身穿白袍兵甲的將軍矗立在王府門前。聽到老人樂意唱曲,將軍神情放鬆,沉浸其中。

    但聽道老人嘶啞聲線低吟淺唱時,白袍將軍歎氣一聲,忍不住說道“徐老頭,唱了這麽多年,不嫌累呀。再唱,怕是要把吊命的精氣神都唱完咯。”

    坐在馬車上的徐晃緩緩將背靠在車廂的左右兩邊立的欄杆,老人抬頭望向烈日,伸手阻擋住光線,仍然有透過指尖的光線照在老人臉紋溝壑上,老人噗嗤一笑“本來就是唱給死人聽的,你愛聽不聽,不聽拉倒。”

    老人回懟白袍將軍時,不忘掐指,似做春閣女子,收著嗓子唱道“一番好戲已開腔”

    白袍將軍將放在老人身上的視線移開,無奈聳肩淺笑。

    過了一會,白袍將軍身後又響起那老人滄桑嗓音,“陳清之,為何北梁四將隻來了你一個?”

    陳清之沒有回頭看老人,淡淡回道“你說呢?”,白袍陳清之平淡道“欠我一壺好酒。”

    “哈哈哈哈!好!”老人先是一愣,然後仰首大笑,“陳清之,我徐晃記著了。”

    北梁王府內,“美人院”外。

    徐扶蘇穿著一身得體的紫色緞子衣袍,袍內露出銀色鏤空木槿花的鑲邊,腰係淺白玉帶。俊俏少年眷戀的望了望眼前的院子,低頭不知對身後的妙齡女子玩笑道“一月前,是我親手鎖上蜀中徐府的門鎖,世事無常,今天又是我親自扣上院子的大門。”

    小倩深知自家公子語氣裏的意思,心靈剔透的她接過世子的話,薄唇輕啟“青山常在,綠水長流。”

    “嗯”,徐扶蘇並沒有小倩想的那般,情緒失落。反到是愈加樂觀,麵對那重重濃霧的遮掩的未來,他不曾畏懼。

    小倩輕咬嘴唇,望向眼前出塵的少年,欲言又止。

    徐扶蘇注意到了小倩的變化,開口詢問“倩丫頭?怎麽了?”

    “昨天梁王,一夜裏陸陸續續的路過院門幾次,有幾次在門外徘徊甚久。”小倩向世子稟告,又接著說道“奴婢走上去向梁王聞安,梁王問我你在幹什麽。”

    “小倩就回梁王,你在讀書。梁王便讓我不要告訴你他來過,自個兒走了。”

    “哦?”徐扶蘇挑起眉眼,饒有興趣的自語“老爹怎麽現在也變得婆婆媽媽了?”

    小倩聽到世子的調侃,或許是想起昨夜的情景,捂嘴淺笑。

    “你們兩個在聊啥呢?”世子扶蘇順著來人的聲音轉過身,他知道是誰來了。

    換上了尋常富家翁打扮的北梁王徐芝豹,手中提著一個木盒,單隻手放在身後,靜靜的站在,朝徐扶蘇和小倩笑言“是不是在背後說我的壞話。”

    顯然修為已近天人的徐芝豹,聽到了小倩偷偷跟世子扶蘇打的報告。梁王詳裝惱怒,剛想要數落小倩,小倩好像早知道了一般,吐了吐舌頭,一蹦一跳的越過北梁王。

    “誒,這這也太過分了吧”徐芝豹被小倩整的這出迫不及防,北梁王委屈的雙手籠袖,道出實情“昨晚安撫你娘親,我可是花了一整夜的功夫。這不想找兒子你訴苦訴苦,聽小倩丫頭說你在讀書,就沒去打擾你。”

    徐扶蘇低眉垂目,柔和的和自家父親嘮叨“大夏天的也學冬天那般籠袖幹啥呀,不熱呀。”

    北梁王徐芝豹嘿嘿一笑,和世子走在出府的廊道上,徐芝豹望了一眼兒子那一頭披肩的黝黑長發。

    梁王伸手到衣袖裏,揣出一個長形雕刻有雲紋龍繡的盒子,當著徐扶蘇的麵打開了它。

    盒子裏裝著兩件物什,一個是質地透明隱約含青的玉簪,和一柄白玉製的扇子,扇骨墨黑,扇麵清白。

    北梁王對兒子徐扶蘇解釋道“聽小倩丫頭說你的簪子斷了,為父讓人給你訂製了一個。玉是質地上乘的‘和田玉’,是父親收禮時收到的。玉扇是你外公送的,你娘親今天想給你送來的。我怕她舍不得你走,就施了點小法子,現在還在睡夢中。”

    徐芝豹和兒子扶蘇言語之時,打開空無一字的扇子,遞給他“不知道扶蘇喜歡題什麽,就由你自己來寫吧。”

    徐扶蘇接過父親遞給的扇子,入手冰涼,他合上玉扇,將玉扇放在手心中,一撚一抖,一氣嗬成,公子無雙。

    徐扶蘇心滿意足的看著手裏的玉扇,說的上是稱心如意,目光投向北梁王,灑然一笑“不題字,無字扇。”

    “哈哈哈”北梁王聽完,若有所思,不做言語。隻是叮囑道“此番去長安,路途遙遠,我安排了徐晃和小倩跟你一路南下。”

    先從父親口中得知自己南下,身邊竟然沒有一位絕世高手的徐扶蘇有些心虛,小心翼翼的試探道“一個丫鬟,一個老仆?”

    北梁王神情認真的點點頭,拍著自己兒子的肩膀,笑容燦爛。

    “嘶,你要是說暗地裏給我多弄些武林高手護衛我,倒是說的過去。玲瓏山藏經閣裏不都有高手坐鎮嘛。父親你這是把我丟出去就不管了呀?”世子嘴裏嘀咕道,“那徐老仆也不像高手呀。”

    誰料北梁王輕描淡寫的回複了一句“老徐馬技好”

    徐扶蘇“”

    他跟上故意加快步伐的北梁王,湊上前低聲道“老爹,你給我透個底,到底有沒有安排高手,還有老徐是高手中的高手嗎?怎麽感覺你對他這麽放心。”徐扶蘇想起和老徐挑燈夜讀讀神仙書的日子,怎麽看那個整日裏睡在馬廄的車夫也不像是高手呀。

    北梁王神秘一笑,用手在他身前比劃了一下,大概有你父親我這麽高。徐扶蘇順著梁王的手看過去,梁王的手掌放在了腰間下兩寸,這下更讓扶蘇沒了底。

    敢情老徐隻是一個屁?

    徐扶蘇神情複雜,乖乖的用簪子把頭發別好。

    等到徐扶蘇和北梁王來到王府門前時,旭日高深。府外一襲白袍軍甲的陳清之見到二者,立即立劍半跪,朗聲“參見北梁王,世子殿下。”

    穿著浮誇豪奢的徐芝豹扶起陳清之,頓了片刻沉聲“有心了。”

    陳清之起身,頷首致意。

    “送君千裏,總有一別,此去長安,照顧好自己。”徐芝豹語重心長的叮囑剛欲踏上馬車紫衣少年。

    徐扶書轉回身麵向父親,跪伏在地,強忍著淚水,叩首哽咽“望父珍重。”

    起身後,他表情堅毅,掀開簾布,鑽入到馬車中。

    馬車緩緩向前駛去,待到眼前沒了身影。北梁王抬起手抹了抹臉,故作硬氣“年紀大了,就多愁善感了。”

    “陳清之!”北梁王命令道。

    “帶上你的白袍軍,跟上世子的馬車,遠距五十裏。不得驚擾世子,把他們安全送到驪陽!”

    “是!”陳清之回應,登上馬迅速的離開。

    等到陳清之離開後,駐留在原地的北梁王,把雙袖籠起,對著空氣自言自語“你們也去吧。”

    頃刻間,一道道陰壓壓的黑影掠過,帶過一道勁風,吹動起梁王的發線。

    涼州,冠軍大將軍府,難得沒有北厥敵兵來犯,西域的遊牧民族也罕見無聲,平日甲胃不離身的薛流兒,也難得卸甲。

    一身墨色薄衫長袍,一縷鬢發斜在額前,還是半吊兒浪當的薛流兒斜靠在府中中堂的椅子上。

    尚在假寐的薛流兒睜開雙眼,望著剛剛回來的副將王蓋,沉聲詢問“世子出城了?”

    王蓋雙手抱拳道“稟告將軍,世子殿下才離開京城十裏。”

    薛流兒收起玩世不恭的神色,嚴肅的給王蓋命令道“你領一萬薛家軍急馳,護衛在陳清之白袍軍側翼,但是千萬保持些距離。”

    “是!”王蓋回應,領軍令後退下。

    與此同時,相隔千裏之外的。翼州首城封渡,一騎黑甲重騎兵率先衝出城門,緊隨其後的是浩浩蕩蕩,馬蹄聲此起披伏,如同萬鬼催魂,氣勢駭人。

    玲瓏山上,北梁王徐芝豹登上玲瓏閣頂,走入閣樓的內層,梁王掀過重重的簾布。一絲微弱的燭光透過簾布,接連的咳嗽聲讓徐芝豹眉頭輕皺。

    “梁王來了。”裏麵的人開口。

    “身子骨這麽差了,就不要喝酒喝的這麽猛了。對身體不好。”梁王彎腰拾起落在地上的竹簪,向前走了幾步,將簪子放在小桌上,嘴裏規勸。

    “咳咳”與梁王對坐的枯槁男子,胸口浮動。“不知怎麽的,就得了風寒,不然扶蘇今天離開京城,我該去送的。”

    麵色慘白,不停咳嗽的枯槁男子赫然就是鬼謀薑詡,薑詡接過梁王遞過的手帕,語氣有些遺憾。

    北梁王坐在對席,一句不言。

    薑詡輕搖起羽扇,打起精神問麵前的男子“今天都有誰來了?”

    “清之。”北梁王舉起桌上的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緩緩道。

    “嗯”薑詡了然點頭,“如果不是扶蘇幼時與清之長子世墨兄弟之交,恐怕想讓這位心氣頗高的白袍將軍心裏承認扶蘇,怕還是有些難度。”

    隨即,薑詡舉起羽扇點了點,輕聲數落麵前的男子“大夥估計對你還是有所怨氣,北梁三十萬鐵騎,老卒裏不少人都還耿耿於懷喲。”

    “雖然不會引起大變,但對於他們來說心頭始終是刺。”

    梁王徐芝豹昂首喝下酒,語氣誠懇“文合覺得,該怎麽做?”

    枯槁儒士搖搖晃晃的坐起身子,似笑非笑道“答案你不都有了嗎?隻是王爺做不到,隻有扶蘇能做到。”

    徐芝豹啞然失笑,竟然無言以對。

    “想來,薛流兒和李靖都派了一部分人護衛在世子兩側吧。”薑詡與徐芝豹對視自信道。

    徐芝豹點了點頭,“無麵給回了消息”。

    “他們還是不放心小侄兒的,畢竟從小看到大,撒氣也不會拿小孩子撒氣。不過扶蘇要想獲得他們的認可還是需要一番計量。”

    薑詡眼睛直勾勾的看著徐芝豹,後者訕笑。

    “再過幾年,扶蘇也到了賜表字的時候了吧”薑詡閉目喃喃自語,“王爺覺得賜什麽好?”

    徐芝豹思慮一番,最後還是搖了搖頭“文合來取吧。”

    枯槁儒士颯然抬起袖口,往胸口裏拿出一個金紋錦囊,放到徐芝豹麵前,“之前去大嶼山的時候,托主持開光祈福,裏麵是我給扶蘇寫的表字。”,薑詡仿佛在交代後事般,叮囑“記得給他。”

    梁王雙手接過金紋錦囊,枯槁儒士喝了一口酒,瘋癲大笑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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