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眠，蘇悟是在臨近天亮的時候才睡去的。

    睡夢中，她聽到有人在喚她。

    迷糊著睜開雙眼，牢房門口是一臉擔憂的秦鬆仁，她揉了揉眼睛，坐起身來，“你怎麽來了？”

    “昨日去你院中等了一日，都沒等到你們回來，我就知道出事了，卻沒想到出了這麽大的事。”

    秦鬆仁將手中的食盒放在地上，一邊拿著食盒裏的飯菜，一邊說，“昨夜李崇喬將事情都告訴我了，他讓你放心，他一定會阻止的，我們也會想辦法盡快將你救出去。”

    蘇悟對著他淡淡一笑，“我沒事，你不用擔心，有他們在，我放心得很。”

    秦鬆仁撇了撇嘴沒再說什麽，眼看著她將飯菜吃完，道別離開。

    這一日，平安度過。

    接下來的五日，童陌引沒有再讓人提審她，秦鬆仁每日送來早飯，借故看看她有沒有被用刑。

    也難為他了，在亙都人生地不熟，能做的無非就是這些了，她已經很感激。

    第六日，當她閉目沐浴在那一窗日光之下的時候，牢門被人從外麵打開，兩名麵無表情的獄卒，將她從牢房裏拖了出來。

    蘇悟再次被扔在戒律房，一種熟悉的感覺襲上心頭。

    果不其然，她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被兩名獄卒掛在了刑架上。

    “你們要做什麽？”蘇悟掙紮著問道。

    兩名獄卒將她固定好，退至門口，刑架正對著的案桌邊坐著一個人，那人瞟了她一眼，低頭繼續把玩手中的杯子，

    “罪女蘇悟，借李府五小姐之名，趁夜進入李府殺害李府六公子，你可知罪。”

    “人不是我殺的。”蘇悟說道。

    “經本官調查，李府八名下人都看到你事發前一晚出現在李府，更有人看到你手握殺人凶器，證據確鑿，你還想抵賴不成？”

    “我沒有殺人，李崇茵可以為我作證。”蘇悟堅定道。

    “五小姐當晚被人下了迷藥，神誌不清，被你利用。”那人冷聲道。

    “不是童大人讓你來的？”這人說出口的每一句話都篤定了她有罪，對她之前的供詞更是了如指掌，明顯是要定她的罪。

    那人冷哼一聲，“童大人作為應順府府尹，整日裏要忙的事多了，怎會為了這小小的案件親自審理。

    本官勸你早些認罪，免受皮肉之苦。”

    “我沒有殺人。”蘇悟重複著。

    那人深深歎了一口氣，語氣萬分惋惜，“你說你細皮嫩肉的，為何如此倔強呢？認了罪，大不了一死，不認罪不僅要被打的皮開肉綻，還是要死，何不死得幹脆一些？”

    “我沒有殺人。”蘇悟再次強調。

    “那就別怪本官無情了。”那人冷漠的看了她一眼，對著門口道，“來人啊，用刑。”

    聞言，蘇悟忍不住咽了下口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兩名獄卒端來一盆水，將一袋鹽撒到盆裏，然後將鞭子盤起，浸泡在鹽水裏。

    看著她緊張的眼神，那人笑道“現在認罪，本官還可以讓他們住手。”

    蘇悟沒有說話，手卻已經開始顫抖，鞭子抽在身上那種撕心裂肺的感覺，她知道，甚至到此刻她還能清晰的記得那種痛感。

    可那次是直接拿鞭子抽的，根本沒有鹽水。

    此刻她害怕了，她祈禱著下一刻莫頃延便會出現在門口將她救走，她後悔自己讓李崇喬去攔莫頃延，更後悔自己當初不堅定心誌，回到亙都。

    “你是否認罪？”那人的聲音再次響起，她知道這是她最後一次機會。

    “我沒有殺人。”蘇悟道。

    “好，很好。”那人笑得肆意，似是在笑話她的愚蠢，“用刑。”

    話音剛落，鞭子劃破半空狠狠地落在她的右肩，那股鑽心的痛感像是有成千上萬隻螞蟻從她的肩頭直擊心髒，她咬緊牙關，不讓自己叫出聲來。

    額頭的汗珠，隨著她側頭看傷口的動作，從右臉滑落。

    還沒等她從剛才的痛苦中掙紮回神，又一鞭從左耳帶過，落在她的左鎖骨上，兩處帶來的痛感讓她忍不住握緊拳頭，脖子後仰，發出輕微的嗚咽聲。

    女子白皙的皮膚在殷紅的血色中趁得更加透亮，用刑的獄卒眉眼一跳，再一鞭準確無誤的落在她左肩衣服與皮膚的交界處。

    隨著女子痛苦的後仰，剛剛落下鞭子的地方流出一小股血，血順著她衣服的領子流到她的鎖骨邊上，與剛才那股血匯在一起，很快染紅了她的前襟。

    看到這場景，他像是滿意了一般，不再抽打她的脖子，轉而向她的側腰甩出鞭去。

    蘇悟再也忍不住，痛呼出聲。

    案桌前坐著的男子驚喜的轉過頭來，看向她，“可是願意認罪了？”

    蘇悟艱難的喘著粗氣，臉上的汗珠不斷的順著臉往下流，她一字一句的說“我—沒—殺—人。”

    那人無奈搖頭，“繼續。”

    隨之而來的鞭子落在她的腿上，似是在懲罰她的傲慢一般，鞭子的力道比剛才重了很多，她的慘叫聲更加淒厲。

    上一次，審問她的人是梁亦念，除了酷刑讓她難以忍受以外，還有他那冷酷的眼神，所以她很快認輸，認罪畫押。

    這一次，她不再被誰所影響，哪怕是被這麽活活打死，抑或千刀萬剮，她都不會再認罪，絕不。

    不知道被打了多少鞭，她頭開始發暈，慢慢的，失去了意識。

    “大人，她暈過去了。”甩鞭的獄卒拱手對案桌前坐著的男子道。

    “鹽水潑醒，繼續。”男子冷酷的說道。

    一個小女子而已，他隻這一次機會，若不能完成上麵人交代的任務，他還有何顏麵在這個位置上坐著？

    蘇悟感覺自己是被數萬根銀針同時紮醒的，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是痛的。

    她艱難睜開雙眼，祈禱著剛才那一切隻是夢中出現的場景，可眼前依然是獄卒帶笑的眉眼。

    不等她完全蘇醒，鞭子再一次抽打在她的身上，與渾身的疼痛相比，此時的鞭子打在身上，竟讓她覺得有那麽一刻的舒服。

    她嘲笑自己一定是瘋了。

    漸漸地，她再次昏了過去。

    再次睜開眼睛，迷糊間，她看到莫頃延就在眼前，他想要抬手去觸碰他，卻發現自己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所以隻能虛弱的說“你回來了？”

    那人手中的動作頓了一下，抬眼看她，“我是莫頃廷。”

    這冷冷的聲音，讓蘇悟瞬間清醒，她雙手撐著地就要往後退。

    “別動。”莫頃廷毫無情緒的說著，“不想讓他回來看到你已經死了，就老老實實呆著。”

    說完，他重新低下頭去，動作輕柔的為她擦著藥膏。

    “你來做什麽？”恢複了清醒的蘇悟，努力忍受著身上的疼痛，讓自己的話不那麽虛弱。

    莫頃廷一邊幫她塗著藥，一邊說“當然是讓他們別把你打死了。”

    蘇悟閉上眼不再說話。

    “嗬”莫頃廷突然輕笑一聲，“是不是沒想到，同樣的遭遇要經曆兩次？”

    說著，他手上的動作一重，蘇悟腰間傳來劇痛，她悶哼一聲，睜眼瞪他。

    莫頃廷嘲笑著說“那時你隻能指望梁亦念，最後卻是他親手讓你認罪畫押的，如今能指望的人多了，在最後關頭還是誰都指望不上，哈哈”

    “對自己的這些行為，你是不是覺得很自豪？”蘇悟冷聲道。

    “自然，興致盎然。”莫頃廷挑眉，“你難道都不好奇，為什麽他們都指望不上嗎？”

    蘇悟不說話。

    莫頃廷饒有興致的說“你不好奇，本王卻想讓你知道。梁亦念在隴城的商鋪出了一些問題，他不得不去解決。

    李崇喬、李崇茵和蘇英為李崇玟送葬去了，你的消息被本王攔下，不過很快他們便也會知道了。”

    蘇悟知道若是他們知道這些，絕不會置她於不顧。

    “他們救不了你，不過本王相信莫頃延可以，放心，你很快就可以見到他了。”

    “他不會放下戰事不管的，你的算計終會落空，死了這條心吧。”蘇悟惡狠狠道。

    莫頃廷抬頭看她，“你對我三弟當真是了解的很啊，不過，你小看了他，那邊的事情已經解決。以本王對他的了解，若是知道你出事，他會馬不停蹄的趕回。

    你猜猜看，他會用多久的時間趕回？”

    蘇悟不說話。

    莫頃廷繼續道“算算日子，十五日應該沒問題吧？”

    話落，他低頭在她小腿上最後一處傷口上了藥，然後慢慢站起來，“再堅持十五日，這期間，一定不要死哦。”

    說完，他對著她溫柔的笑了笑，才轉身離開。

    蘇悟滿眼厭棄的看著他的背影，心裏將他罵了千百回。

    莫頃廷走出牢房，麵上的笑容隱去，隻留冷寒。

    窗外的亮光一點點消失，今夜牢房的窗口似是蒙上了一塊兒黑布，黑得那麽徹底。

    珞魅從白霧中走出來，看著茅草堆上蜷縮著的小身板，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蘇悟”他快走兩步來到她的麵前，蹲下身子去查看她的情況。

    滿身的血痕，他竟看不出衣服原本的顏色，“蘇悟”他又喚了一聲。

    “唔”蘇悟慢慢睜開雙眼，看到麵前的亮光，嘴角緩緩勾起，“珞魅，你來了。”

    “你這是怎麽了？”珞魅焦急的問道。

    “你難道沒見過嗎？嚴刑拷打，人間審案常有的手段而已。”蘇悟輕聲道，“不對，你該是見過的，聽說秦鬆仁當時就被打的不成人形。

    還有若曉，我不是一樣讓人將他打成重傷嘛，很正常的。”

    “你不是說他們不會對你動手嗎？”珞魅怒吼。什麽叫正常？發生在她身上對他來說就是不正常。

    蘇悟慘笑一聲“我也沒想到他隻要我不死而已。”說著，她指了指腿上濕濕的藥膏，“你看，為了幫我吊著一口氣，他親自上的藥。”

    “我這就去讓莫頃延回來救你。”珞魅起身就要離開。

    “珞魅。”蘇悟出言阻止，“莫頃廷已經傳信了，他很快就會回來，你別將我的情況告訴他，行嗎？”

    “好。”珞魅說完，走回白霧裏。

    珞魅走後，她又沉沉睡去。

    睡夢中，她感覺自己掉進了火坑，渾身被火烤著，異常的難受，難受到她覺得下一刻自己就會葬身火海。

    此時，額頭上突然附上一個冰冷的東西，她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伸手將那冰冷的東西拿過來抱在懷裏，這樣的就舒服多了。

    很快，她額頭上重新被放上那冰冷的東西。同時，有人將她抱起，粗魯的將她的嘴掰開，溫熱的藥湯瞬間灌進她的喉間，那苦澀的味道讓她忍不住皺眉。

    她想要掙紮，可身上各處傳來的痛感，讓她根本無力去掙紮。

    好在，那苦澀的味道很快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甜甜的梨湯。

    甘甜的味道入口，加上額頭和懷中的兩塊冰冷的東西，她舒服多了，沉沉睡去。

    她不知睡了多久，再次睜眼，外麵依然一片漆黑。

    “你終於醒了。”珞魅驚喜的叫到。

    “嗯？我睡了很久嗎？”她疑惑的問道。

    珞魅一屁股坐在她的麵前，沒好氣的說“你睡了三日三夜了，我真怕你就這麽死了。”

    蘇悟笑道“沒關係，我死了你可以將我的魂魄救走啊，你說的。”

    “都這種時候了，你還有心情跟我開玩笑。”珞魅瞪她一眼，“他正快馬加鞭的往回趕，你可要爭氣，不能在他回來之前再出事了。”

    “我再爭氣有何用？那些對我用刑的人也不會聽我的啊。”蘇悟無力道。

    “反正我不管，你不能死。”珞魅賭氣道。

    蘇悟驚覺不對，問道“你老實告訴我，若是我當真死了，會如何？”

    “沒有若是，你不能死。”

    “你不願說實話，是不是就說明，我若死了就真的死了？”蘇悟問道。

    珞魅不說話。

    “你放心，我一定爭氣。我自己就是救那些被冤枉的好人的，怎麽能讓自己就這麽被冤枉死了呢？”蘇悟在他肩上拍了下，卻是沒有起到安慰的作用。

    “魂魄隻可交換一次，所以”珞魅抬頭看她。

    蘇悟嘴角勾起一個弧度，“有這麽多人關心我，我怎麽舍得就這麽死了呢？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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