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師祠堂內，光影有些昏暗，隻有一支昏黃的蠟燭點燃，照不亮祠堂深處。

    供桌上整齊擺放著曆代祖師的靈位。靈位前一隻香爐，裏麵燃著剛剛點燃的三支檀香。香煙嫋嫋，祠堂裏更顯朦朧。

    風回城滿臉蕭索，跪拜在曆代祖師靈位前。

    這裏真的好寂靜，連一絲微風，連一聲鳥鳴也聽聞不到。

    唯一能聽到的便隻有自己心跳與呼吸。

    但更多的是寂寞。

    他來到這裏已經半個月了，除了厲驚誠跟隨他來此，又被他嗬斥走後，再無第二人來到這裏了。

    人生真的難以預料啊！他不禁暗自感慨。

    不久前，百無歸才剛剛從這裏懺悔三年離開。而他卻又來到了這裏。

    神龍島易主。發生在這兩人之間，算不算是一種天意呢！

    他慢慢跪拜下去，頭幾乎要碰到了地麵了。

    桌子上蠟燭連續跳動數下，“啪”的一聲，燭花爆裂。

    聽說，燭花爆裂，是有故人友人要來的。

    風回城慢慢起身，頭離開地，但仍是這般跪著。他輕輕搖頭，誰還會來，從此以後，還會有誰會記得他。慨歎一聲。

    便在這一聲歎息之後，祠堂外麵竟然傳來腳步聲。由遠而近，漸漸清晰了起來。

    是自己的徒弟厲驚誠嗎？細細聽來，卻又不是，那徒弟的腳步聲再熟悉不過了，鏗鏘有力，但這步伐卻格外沉穩。

    漸漸這腳步聲來到了門外。

    風回城沒有回頭，仍是這般跪著。

    腳步聲停止，那人就在門外。

    “你為什麽不殺了我？”風回城仍是臉朝著祖師靈位道。似乎他已經知道來人是誰了。

    “為什麽要殺你，你我本是同門，我何必要趕盡殺絕？”這聲音分明便是百無歸。

    果真，腳聲又響起來，百無歸走了進來，站在他身邊。“這裏真的好熟悉，好親切啊！”

    他說完這一句，表情平靜。而風回城卻是臉上抽搐了那麽一下。“你這樣說是何意思？”

    百無歸卻沒有任何反應，卻是拿起桌子上的香，在蠟燭上點燃，恭恭敬敬地鞠三躬，再把香插入香爐裏。

    香煙嫋嫋，絲絲縷縷升向祠堂的頂上。仿佛一切都變得不真實起來。

    “人生如夢亦如幻，往事如煙亦如霧，一切都將散盡。”百無歸卻輕輕淡淡說了這麽一句虛無飄渺的話。連這聲也變得不真實起來。

    他說的虛幻，但風回城偏偏要說出那真實而有力的話來，“在神龍大殿裏，我聯手其他人對你痛下殺手，欲逼迫你交出龍嘯九天經卷來，你難道不記恨我嗎？不想將我殺之而泄恨嗎？”

    “我說過了，龍嘯九天根本沒有什麽經卷，是徐島主親自口授於我的。”百無歸答非所問。

    “哼！”風回城冷哼一聲，“就算真的沒有那又如何？”

    百無歸身子一震，看他一眼，隨即又恢複最初那般平靜。

    “你不殺我，是要證明你有多麽寬廣的胸襟，而我隻是個為了私欲而活著的小人嗎？”風回城問。

    “你要清楚，我們要殺的是逍遙派的人，而不是同門相殘。”百無歸道。

    “說的好，說的好。”風回城忽然啪的一擊掌，但神情卻仍是那般蕭索。“從此以後，你是擔負重振神龍島重任的大人物，修為高深，當世無敵的大英雄，而我不過是一個漸漸被人遺忘之人。”

    “那也不盡然，你已得日思夜想夢寐以求的龍嘯九天心法，隻要潛心修煉，二十年之後，定當也是一位世間罕逢敵手的高人，那時候你若重出江湖，定當震驚天下。”

    “二十年之後，二十年之後，那時隻怕咱們的弟子都已是絕世高人了，哪裏還稀罕我這樣一個風燭殘年之人。”他話鋒一轉，看一眼百無歸。“不過，若那時你我仍在這塵世，你就不怕以我如此肚量狹小之人，找你報仇嗎？”

    “若你要來，我一定奉陪。”百無歸道。

    “你向來都是這麽自負，這世間除了徐島主之外，隻怕沒有一人能入得了你的法眼。”風回城再次慨歎一聲，“我又哪裏能比得上你，百無歸，從你入島之後，修為進步神速得到徐島主青睞，並破格提拔為長老那時起，我便暗暗將你視為了對手，深知未來也隻有你能與我一爭高下。後來事實果真如此，如今這島主之位還是被你坐上了。”

    百無歸沒有言語。

    “我知道你心裏一定在暗罵我是卑鄙小人。不過我風回城雖然心胸狹小，卻是敢做敢為。”

    這一句仿佛觸動了什麽，百無歸又是微微一震。

    “你留著我就不怕是個隱患嗎？你我早就看透對方的內心，這樣你能安心讓我活著嗎？”風回城問。

    “你看透了又如何？”百無歸反問。

    “是呀，那又如何？成王敗寇，從今天起還會有誰人會再記得我。”說不盡的蕭索滄桑，深深彌漫整個祠堂。“你我明爭暗鬥了一生，我處處都敗給了你，你天賦異稟，遠勝於我。入島最遲，但修為進步最快，不過短短三十時間，你便超越神龍島任何一人，那時候除了徐島主之外，再無第二人能與你比肩，實在是一位曠世奇才。但直到現在我才真正的對你欽佩，從前心中隻有對你的妒嫉，深怕日後這島主之位會被你從手中搶走。”

    “不管曾經如何，我們都是在為了神龍島，都是一心要振興神龍島，為徐島主，為死難兄弟報仇，這一點我們沒有什麽不同，而且永遠也不會變。”百無歸道。

    “這樣就很好。我們不管做了什麽，都是在了為神龍島，這樣就很好，這樣就很好……”他一連說了數遍“這樣就很好”。

    “好了，我該走了，若你不嫌棄，我還會再來看你，屆時不如我們痛飲一杯如何？”百無歸道。

    “若你來，我又如何能拒絕。”風回城道。

    “好了，我要走了。你便在這裏潛心修煉龍嘯九天吧！”

    百無歸再次望一眼供桌上的靈位，那嫋嫋香煙之下，顯得有些朦朧虛幻。仿佛之前這一番對話也是不真實的。他轉身向祠堂門外走去。

    “等一等，我還有一個問題要問？”風回城仍是跪著，麵向靈位。

    “你說。”百無歸站定。

    “關於禁宮一事。”

    百無歸又是身子一震。

    “你是如何破解開啟禁宮之法的，絕不會是徐島主告訴你的。”風回城道。

    “以我這等才智，破解它又有何難。”

    “也是。”風回城不住點頭，“不過你為何卻要開啟它，讓我們進去看那刻在牆上龍嘯九天心法。還有禁宮內隱藏著的數千年的秘密你是否也是一無所知，才會觸動那神龍金杖，引發……”

    “夠了，”百無歸突然打斷他的話，“你問的是不是太多了，這隻是一個問題嗎？”

    風回城默然，打住這個問題。

    不過百無歸隨即冷靜，道：“的確徐島主突然仙逝，有許多關於神龍島的秘密未曾流傳下來。”

    “聽說你要派弟子們去尋找當年那驚天一戰後遺失的痕跡。”風回城話鋒一轉，道。

    “是你那徒兒告訴你嗎？。”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這樣做還有意義嗎？”

    “有。”

    “徐島主乃是絕世高人，一生所學駁雜，生前龍嘯九天修煉到第六重境界——龍舞，以當時的修為放眼天下已無敵手，即使是雲霄宮宮主林秋月，逍遙派掌門雲之衝，也絕不在他二人之下。本來那一戰，即使徐島主無法打敗雲之衝，但也絕不至於落敗，更不會因此而死去，從此令神龍島一落千丈。你可知其中原因嗎？”

    百無歸默然，無語。

    “你才智過人，應當猜測到其中緣由了。”

    “你說的便是那黑岩龍刀？”百無歸問。

    “正是。徐島主不是敗給了雲之衝，而是敗在了這一把來曆不明，且有透著無盡古怪的黑岩龍刀之上。隻因徐島所學太過駁雜，本來龍嘯九天已然大成，便已天下無敵，更不必去學別的神功心法，也不必去驅用什麽上古神兵利器。更何況那黑岩龍刀也似乎並非什麽上古神器，它來曆不明，又充滿了戾氣，偏偏徐島主得之後，視若至寶，潛心修煉，創出一式傲天一刀後，又創出傲天刀陣。中間雖然耗費心血，將其天賦才智發揮至極致，不過那樣卻反害了他一生。黑岩龍刀越是修煉日深，反而開始受他戾氣反噬迷失心性。最後才令他在那一戰之中，心性大失，敗於憫天仙劍那絕世一劍之下。”風回城一口氣不停歇說完這一大段話。

    “所以在你看來，根本沒有尋找它的必要。”

    “正是，若有必要，這二十八年裏我何曾不會派人前往天雲山去查找線索。難道你也想找到它，去修煉那傲天一刀嗎？”

    “這又有何不可，而且它也真的未必就有什麽你所說的邪氣。那刀可真的是這世間少有的一把奇刀。可以說是獨一無二。”

    “看來你是不肯聽我輕告了。既然如此，我也無法阻擋你。不過還請你好生想一想，這樣做隻怕是要傷害了那四個輕年弟子。他們可是如今神龍島僅有的四個資質不錯的弟子，若是他們有什麽不測，神龍島當真是後繼無人了。”

    百無歸沉默應對，隻是緊盯著他的背部。

    “不過也未能找到什麽線索，畢竟早已消失不見，恐怕在這塵世當中已不留一絲痕跡。若真的如此，隻怕你是要失望了。這二二十八年來，逍遙派之人自然也是不會放棄去尋找吧，畢竟憫天仙劍也在那一戰隨之消失了。”

    百無歸望著祠堂外那一片青天，深深吸一口氣。不再言語，也不再轉身看風回城一眼，邁步出了祠堂，徑直向著那一片黑木林走去。

    良久，祠堂內，深深傳來一聲歎息。

    不知道此時已經走得遠了的百無歸是否聽到。

    ……

    而就在剛剛百無歸與風回城這兩位高人在祖師祠堂一番對談的同時，那一對分別已久的人兒，也是並肩坐在院子裏的一棵海棠下，傾心交談。情意綿綿，有訴不盡的情話。

    海棠樹上結滿了果實，已經變得半紅，不久便要成熟了。

    海棠樹花開花謝，已有三度。終於盼回來了傲哥。

    傾雪一襲藍衣坐在段傲身旁。此刻的她再無那人前永遠散不去的冰冷，此時卻是多了幾分柔情，幾絲若有若無的淡淡欣喜。這欣喜雖隱藏於她那絕世容顏之下，但卻終難掩飾得住。因為她的心是真正歡喜的。

    她的笑容隻為他綻放，她的心中，隻有他一個。

    這笑容，今世今生是再不會為第二個男人綻放。這心，也絕對再容不下別的男子。

    這一刻，她堅定地告訴自己。這一生就這樣與傲哥這般靜靜地坐在這裏，談談心間的事，看一看無垠藍天，享受暖陽沐浴，感受那清風徐來，拂麵而過。再聞一聞這果香，隨手摘一顆，輕送他口中，看他輕輕咀嚼下去。

    這樣真好，此生無憾。

    她忽地綻放出一個他從未見過的燦爛笑容。如百合盛開，那般美麗，令人迷戀。

    這絕世容顏，隻為他美麗，隻為他盛放。隨他一生，直到凋零，終不悔過。

    分別三載，內心受盡時光煎熬。但這一刻，那煎熬又得了什麽？

    “傲哥，從此之後，我們再不會分開了。”傾雪道。

    “再不分開了，是呀，再不分開了。真好……”段傲仰首望天，隻覺得天地雖遼闊，縱有萬般風景，也比不過海棠樹下這一方小小的天地。

    兩隻手不知何時卻已悄悄地握在了一起。彼此那溫暖，傳到對方手中，融入心間。

    這番傾訴過後，真心的人，已不必多言，一切都在無言之中。已無須言語。

    她將頭倚在他肩上，滿頭秀發傾瀉而下，散落開來。淡淡的清香，是她的體香，在他身邊散開，深深呼吸，真的好香，幾乎要醉去。

    陶醉了。

    ……

    腳步響起。

    百無歸走了進來。

    看到眼前一幕，他不禁點點頭。

    多麽羨煞人的一對年輕人。他們已經長大了。這麽多年來，他親眼看著他們一天天成長。

    “師父。”兩人站起來。

    “真的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啊！”百無歸不禁讚道。

    傾雪羞紅了臉，低下了頭，但眼神之中卻是有著無盡的喜悅。

    “傲兒，看到你這般情形真的是太高興了。”直到現在他們師徒還沒有機會來坐下來交談一番。這深受陰寒邪氣侵擾了近十年的孩子，如今已然變得健康俊朗。

    一個翩翩美少年。

    他伸為他把脈，再言語相詢幾句，便已知道他不僅完全康複，且修為已然精進。不禁又是欣慰地點點頭。

    “師父，”段傲叫一聲，“現在該是去百花島了，楚師父她一直在等著你呢！”

    “嗯。”百無歸點點頭。想起那一個女子，為他守候一生，時光漫長，年華散盡，再不能辜負於她了。“你二人這就去隨我一起去見他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