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紅顏薄命是美人的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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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再去見太後,便是去頒聖旨去了。
太後娘娘正在自個兒宮裏的佛堂前跪著,一如往常,雍容華貴,儀態萬方,便是到了如今的地步,也不肯虛顧自己的容貌。到底是一張漂亮的臉,想來不管是誰,都要格外看重了。
宮女替我推開門,我拎著一卷聖旨,跨入堂內。
一尊鑲著金箔的佛像慈眉善目地落於上,木魚聲叩叩,熏香滿堂,倒是令我的心神也都舒緩沉靜了下來。難怪那些上了年紀的先皇妃嬪都將佛堂視作晚年修身養性的好居所。
兩扇門在我身後緩緩合上,整個佛堂靜謐安寧,除了那一下一下,帶著節奏的敲擊聲,再沒別的響動。堂外,晌午的陽光溫然和煦,院內蕭瑟,頗有幾分冷意。
我待她將木杵擱下,方笑道:“母後倒是好雅興。”
太後淡笑,雙手合十:“上了年紀的人了,除了這個,也沒別的事兒好做。”
她不疾不徐地站起身來,轉而麵向我,便是她大我幾十歲有餘,可那副相貌卻也足以令我這個年輕女子相形見絀了。
她望了望佛像,淡聲道:“皇後不妨來拜一拜,以償還罪孽。”
我笑:“本宮自認並未有需要贖罪的過錯。”
她眸色一沉,鬱鬱地直視著我:“皇後身上背負眾多人命,便不怕麽?”
我細細琢磨了一番,還是笑道:“母後當真覺得,佛能渡我?”
她道:“佛普度眾生,自然能渡你。”
我心裏頭倒也不是不信,隻是佛家需要有佛緣,我做的事兒皆出自本心,理直氣壯,並無悔悟之心,想來是沒有佛緣了罷。
我歎了口氣,將那卷聖旨抖開,清了清嗓子,將那道聖旨頒下,遞到太後手裏,笑眯眯地說:“母後,從今往後,您便在同兒臣頗有緣分的金墉城裏安度餘生罷。”
她平靜地接過那卷聖旨,也不看上一眼,隻是斂眸半晌,苦笑一聲:“皇後,是哀家輸了。”
我搖頭笑道:“母後此言差矣,你我之間本無嫌隙,輸的不是你,隻是楊家。”
“哦,對了。”我抬眼望著那尊笑意溫然的金佛,淡淡道:“佛從我降生那日,便從未對我寬待過。既無恩惠,如今又想來渡我,要我懺悔自責,又是憑什麽?”
她沒說話。
我指了指自己的臉:“母後瞧瞧我的這副皮相,在家時,父母偏疼容貌好看的姐妹們,長大後,姊妹們皆有人慕名上門提親,唯有我,落了個貌如無鹽的市井笑談。”
我如今間簪的鳳舞九天的金簪,身上的綾羅綢緞,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是我自己換來的。佛沒幫過我。
太後的臉色略略有些暗淡,我頗為滿意地望著她啞口無言的神色,笑道:“母後,求佛求天都是虛話,求人不如求己。這才是實打實的正理兒。”
太後沉吟片刻,放緩了語氣:“我隻求你,寬待遹兒。”
好家夥,太後娘娘這不提不打緊,一提便又生生提到了我心裏頭這根刺兒了。
我麵上不露,隻是從容應道:“遹兒已是太子,若非自掘墳墓,旁人又如何能撼動萬一呢?”
“峕兒雖心狠手辣,卻也不傻。”我後退一步,對著太後福了福身,垂眸道:“峕兒怕是不能親自給母後送行了。還請母後莫要見怪。從今往後,自己多多保重罷。”
太後的身子動搖了一下,我已然抬步跨出沉悶的佛堂,堂外的日光將我周身戾氣盡數照散了。
身後不遠處,低低地一聲歎息順著熏香的氣息飄出來:“這天下啊”
我極目望去,碧瓦飛簷,宮樓殿宇,重重疊疊,綿延九天。
我笑了一笑,不自覺地便開口附和道:“這天下啊”
第二年,已被廢為庶人的太後楊氏,在金墉城裏被生生餓死。
這位風華絕代的,曾經手握大權,背靠大樹的女子,臨了了,也逃不過樹倒猢猻散的命運。
我聽到長鴻如此的稟報,倒沒斷了正批著奏折的手,隻是閑閑的,事不關己地歎了一聲。
紅顏薄命,從來都是美人的生劫。
楊家既倒,為了穩固我賈家的地位,在朝中扶植幾個親信是必不可少的。如此,牽一而動全身,即便有人視我為眼中釘,也不能輕易動作,否則便偷雞不成蝕把米,成了笑談了。
我想了許久,覺得外人總不如自家人可靠。便將午兒家的都提拔上來,再加上曾助我除掉楊家的司馬瑋及司馬繇,我們幾位共同幹政,一時倒也將大半朝政掌控在手裏。
衷兒是個聽話的孩子,雖不甚清明,但格外通透。
我大權在握,好容易能在朝堂上安下心來,卻又苦於自己遲遲無法得一個男丁。
到我生下女彥時,這已是我的第三個孩子了。彼時已是九年,女彥是我這一生第三個女兒,也是最後一個女兒。
衷兒很歡喜,他並不像尋常皇室那般看重男丁,是以我生男生女他都歡喜。
我生了女彥,氣虛體弱,臥在榻上,衷兒懷裏頭抱著女彥,昭容同宣華笑的眼睛都沒了,圍在衷兒身邊,嘰嘰喳喳地要看看自己的小妹妹。
生的是個女兒,我多少有些失望,倒是衷兒樂顛顛地將女彥抱到我跟前,很誠懇地說:“阿姐,你瞧,女彥好看的很呢。”他親了親女彥的小臉,環視了身邊兩個如花似玉的女兒,眉開眼笑,長舒一口氣:“所幸女兒們長得都像我,好看的緊。”
我早習慣了他這耿直的脾氣,何況說的倒也是事實,早就氣不出來了。隻是歎了口氣:“可惜是個女兒。”
衷兒搖搖頭:“阿姐怎麽這麽說呢。男孩已有遹兒了,再多無異。多幾個女兒多好,聽話懂事,瞧著就歡喜。”
他提起司馬遹,我心裏微微一緊。
這才是我的心病。
隻要我一日不能誕下男丁,這天下遲早是司馬遹的。到那時,太後之位,天下大權,隻怕都要落到他那個貧賤的親娘手裏。
難怪,我冷笑起來,難怪咱們這位太子殿下同那位謝才人這般隱忍不,想來都是等著這有朝一日呢。
可她這算盤卻是打錯了。
我緩了緩心神,望著衷兒:“衷兒,我想見見娘親和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