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趙允之,我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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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瞬間,九姑娘似乎覺得心跳停止了。

    悠悠黃昏下,耳畔寂靜無聲。

    她慢慢地,恍惚地,抬眸望向那張清俊好看的麵孔,似有若無地開口,無聲地哀求:“救救我”

    趙允之的臉在她的視線中漸漸變得清晰起來。

    皇帝等的不耐,似是不滿趙允之的猶豫,微微揚了嗓音:“子檀?”

    趙允之的目光落在九姑娘含淚的眼睛上,頓了一頓,旋即移開,笑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微臣的人,自然也是陛下的人。陛下若瞧上了,帶走便是。”

    九姑娘眼睫微微顫動了一下,一滴淚重重地砸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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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對九姑娘的確不差,甫一入宮,便將九姑娘脫了妓籍,歸入民籍,如此才將九姑娘封了美人,在宮裏頭找了處僻靜的地方安置下來。金枝也被皇帝破例允許一並帶進宮裏,說是怕九姑娘初來乍到,難免生疏。

    後來,她聽說皇帝賜婚小梁王,他如聖旨所言,娶了那位同他身家匹配的河海郡主。

    九姑娘沒再笑過。

    金枝時常瞧見自家姑娘盯著窗外那株風華正茂的梧桐樹出神,然後突然笑起來,說,金枝,你說她們若知道我的恩客最後竟是皇帝,怕不是要將舌頭嘬下來麽?

    金枝隻能笑著應道:“姑娘這樣的容色,得聖眷也是理所當然的。”

    九姑娘蜷著身子,懷裏抱著一隻雪白的貓,頹然卻又掛著一抹古怪的笑意:“的確,誠然我該如此。”

    金枝便不敢再多說。

    說起來,九姑娘性子變得怪癖起來。

    隻是人總有幾分賤性,後宮裏頭對皇帝投懷送抱的實在不少,可偏偏九姑娘這樣冷冷清清,怪癖固執的性子反倒勾起了皇帝的興致。

    有一句話怎麽說來著?

    上趕著的總不成買賣。

    九姑娘本是避之不及。她在這個金碧輝煌的宮裏,一夜一夜的做噩夢。

    顧家上下男丁數十口,在菜市口,被劊子手一刀斬下頭顱。血流滿了街道,血腥味兒數日不散。

    女眷老小,被皇帝手下的禦林軍奸淫擄掠。撕心裂肺地尖叫聲像是要穿透她的胸口,非要將她也刺成千瘡百孔的破棉絮。

    每次她尖叫著從噩夢裏醒來,冷汗涔涔,隻覺得劫後餘生。

    她再沒過過一天安穩日子。

    皇帝對宮裏頭剩下那些花枝招展的女人難免厭煩,反倒對九姑娘這樣緘口不言的起了興致。

    那日,皇帝在九姑娘宮裏頭坐著看書,九姑娘便抱著貓在廊下聽雨聲。雨水滴在荷葉上的聲音悶悶的,她卻也聽的入了神。

    過了一會兒,皇帝突然開口問:“阿九,你本名叫什麽?”

    九姑娘怔了一下,照著昔年同李媽媽說的一般,很是僵硬地回道:“阿九無姓。”

    皇帝詫異:“如何無姓?你難道沒有本家?”

    九姑娘心裏森森的涼。

    本家?她的本家不就是被這個皇帝陛下一刀下去,斬了個屍首分離麽?

    肩上驀然覆上一雙溫熱的手,皇帝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站在了她身後,頗為憐惜:“你怎麽在發抖?”

    九姑娘像是被火燙了一下,飛速彈開。

    半晌,她神色如常,笑望著皇帝,幽幽道:“臣妾是過了風寒,不願傳給陛下。”

    她望著皇帝不怒自威的麵容,心底冷笑著,想要將頭上的簪子拔下來,捅進他跳動著的心髒裏。

    總有一日。

    她這樣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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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了秋的時候,宮裏的楓葉已經鋪滿了禦花園的石徑小路。遠遠望去,火紅一片,像是簇簇跳動的火光。

    這一年,九姑娘二十二歲。

    晌午時分,烏雲滾滾間,炸雷傾空而下,劈裂了宮門前的一株青鬆。

    九姑娘遠遠地望了那棵樹很久,對金枝低低地道:“鬆柏乃是長青之樹,如此,怕是壽數將盡,要變天了。”

    金枝深以為然。

    皇帝派人來接九姑娘去養心殿用了午膳。仿佛是刹那之間,殿外的尖叫響徹雲霄。

    殿外廝殺聲不絕於耳,殿門亦被人一腳踹開。

    皇帝皺眉,一雙敏銳的眸子驟然一凜,說時遲,那時快,一把利劍破風而來,直取皇帝麵門。

    皇帝眼疾手快,一把抓過身邊的九姑娘擋在自己身前,令她替自己生生受了這一劍。

    那柄劍貫穿了九姑娘的左肩,森森的傷口,汩汩地往外流著血。

    九姑娘痛的精致絕美的五官緊緊擰在一起,渾身戰栗著,抖如篩糠。

    “大膽!”皇帝沒有撂下九姑娘,還是將她拎在自己胸前,對著麵前銀盔閃閃的禦林軍厲聲斥責:“你們都反了麽?!還不退下?!”

    眾人將皇帝和九姑娘一同圍住,不曾動彈。

    驀然間,銀盔一閃,一人緩步而來,身形頎長,從容不迫地站在皇帝跟前。

    皇帝咬牙切齒:“趙允之。”

    趙允之輕笑:“陛下,多日未見,微臣恭請聖安。不知陛下龍體康健否?”

    他的目光落在流著血的,麵色慘白的九姑娘身上,微微蹙了蹙眉,轉眼恢複如常,不疾不徐地笑著。

    皇帝目眥盡裂,怒氣撲麵而來:“趙允之,你敢造反?!”

    趙允之還是不緊不慢,進退得宜:“陛下,微臣鬥膽,還請陛下恕罪。”

    他踱步上前,優哉遊哉地笑著:“陛下,恕微臣直言,從您將禦林軍統領之職交給微臣的時候,便該想到有這一日的。”

    皇帝冷笑不止:“好!好一個小梁王!這就是朕養出的白眼狼!”

    九姑娘痛的顫抖,冷汗涔涔,卻還是勉力抬起眼來,望著那個麵如冠玉的男子。

    “有此等美人兒給朕陪葬,卻也不虧。”皇帝像是拎著一隻小雞一樣拎著九姑娘,她的身子軟綿綿的,還在往下滴血。

    九姑娘笑了一下,軟軟糯糯地喚了一聲:“陛下。”

    萬籟俱靜。天地無聲。

    仿佛是刹那間,皇帝的瞳孔驀然放大,將九姑娘死命砸在地上。

    他的胸前插著一根金燦燦的簪子。

    九姑娘微微一笑:“陛下,臣妾說過,總有一日”

    她埋在心裏多年,即將潰爛的秘密,終於在這一刻撥雲見日。

    禦林軍一擁而上,將皇帝團團圍住壓下。

    九姑娘朦朦朧朧地瞧見趙允之玄色的衣擺在她眼前搖曳。她的嘴唇顫抖著,一如多年前對他的哀求。

    “趙允之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