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洪亮，刻意讓整個臨時靶場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那些正在練習的胃城弩手們動作都僵住了，臉上露出屈辱和惶恐。快弩隊的狼人族戰士也皺起了眉頭，眼神不善地看著石二一行人。
    阿花的怒火瞬間被點燃，她猛地轉身，獨臂指向石二，聲音因憤怒而尖利：
    “石二！你放什麽狗屁！老娘怎麽教人，用不著你指手畫腳！弩壞了可以修！人傷了可以治！總比某些人縮在後麵，連個屁都不敢放強！”
    “縮在後麵？”石二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聲音陡然拔高，臉上的疤痕都因激動而扭曲：
    “我石二跟著大哥出生入死的時候，你這小崽子還在玩泥巴呢！現在倒教訓起老子來了？我告訴你！這些弩，是我大哥帶著石斧部落的漢子，一塊石頭一塊骨頭磨出來的！是我們石斧戰士的命！不是給這些來路不明、手無縛雞之力的軟蛋當玩具的！弄壞了？行啊！誰弄壞的，拿命來賠！”
    他身後的幾個石斧戰士也紛紛握緊了武器，眼神凶狠地瞪著阿花和那些胃城弩手，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動手的架勢。
    靶場的氣氛瞬間降到了冰點，劍拔弩張！
    就在這時，一個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的聲音響起，卻像冰水澆進了滾油裏：
    “石二頭領，好大的火氣。”
    子輝不知何時已站在了人群外圍。他沒有騎大黑，隻是獨自一人走來，步伐沉穩。
    新換上的深淵雷狼皮鞣製的甲胄還帶著硝煙和血腥的氣息，緊貼著他精悍的身軀，在幽光下泛著冷硬的烏光。
    那柄溫潤如玉的“心室之鑰”骨刀隨意地插在腰後。
    他的目光越過對峙的雙方，先看了一眼地上捂著流血的手、臉色慘白的胃城青年，對旁邊一個快弩隊員道：“帶下去，找阿姆，用最好的紅藻藥膏。”
    然後，他才將目光投向石二。那眼神平靜無波，深不見底，仿佛能穿透石二憤怒的偽裝，直視他心底最深處的不甘和怨毒。
    “弩，是部落的弩，是殺獸保命的家夥，不是哪個部落的私產。”
    子輝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壓過了所有的嘈雜，“壞了，修。修不好，再做。石斧叔醒了，他也會這麽做。”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石二和他身後那幾個戰士，最後落回石二臉上，語氣帶上了一絲冰冷的鋒芒：
    “至於拿命來賠？石二頭領，你是在質疑我的決定，還是覺得……石斧部落的命，比胃城兄弟的命更金貴？比殺王獸、帶大家活著走出去……更重要？”
    空氣仿佛凝固了。
    石二臉上的肌肉劇烈地抽搐著，握著石斧柄的手背青筋暴起，指節捏得發白。
    子輝的話像一把冰冷的刀子，精準地刺中了他最不願意承認的心思——排外、守舊、以及對子輝這個“外來族長”權威的極度抗拒。
    他想咆哮，想反駁，想用手中的石斧劈開眼前這張平靜卻讓他感到無比壓抑的臉。
    但子輝身上那股無形無質、卻如同天柱般沉重的威壓，以及周圍快弩隊員和越來越多圍攏過來的狼人族戰士那冰冷警惕的目光，像無形的繩索捆住了他的手腳。
    尤其是他看到遠處，大黑那龐大的身軀不知何時已經站了起來，幽綠的獸瞳如同兩盞鬼火，正冷冷地鎖定著他。
    灰影也帶著幾頭氣息凶悍的戰狼，無聲地圍攏過來，喉嚨裏發出低沉的、充滿威脅的咕嚕聲。
    冷汗，瞬間浸透了石二的後背。
    他張了張嘴，喉嚨裏發出“嗬嗬”的聲響，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最終，他像一隻鬥敗卻又不甘的公雞，狠狠瞪了子輝一眼，又怨毒地掃過那些驚魂未定的胃城弩手，從牙縫裏擠出一句：
    “好！好得很！子輝族長……你說了算！”他猛地一揮手，聲音嘶啞地對身後族人吼道：“我們走！別在這兒礙了族長大人的眼！”
    他扛起石斧，帶著那幾個同樣臉色難看的戰士，撞開人群，頭也不回地大步離去，背影充滿了壓抑的怒火和狼狽。
    靶場上緊繃的氣氛驟然一鬆。
    阿花重重哼了一聲，對著石二的背影啐了一口：“什麽東西！倚老賣老！”
    子輝臉上卻沒有任何勝利的喜色，反而眉頭微蹙。他走到那架損壞的獵弩旁，蹲下身仔細查看斷裂的獸筋和錯位的榫卯。
    “木梭。”他喚道。
    那個幹瘦的胃城老匠人立刻小跑過來，恭敬地蹲在子輝身邊：“族長。”
    “能修嗎？”子輝指著損壞處。
    木梭伸出枯瘦卻穩定的手，小心地撥弄了幾下，渾濁的眼睛裏閃過一絲精光：
    “能！族長。這榫頭沒壞，就是筋繩太細，受力不勻繃斷了。換根粗的，重新卡上就行！小老兒這就弄！”
    “嗯。修好它。”子輝點點頭，站起身，目光掃過靶場上所有驚魂未定、又帶著期盼看著他的胃城弩手和狼人族戰士。
    “接著練。”他的聲音恢複了慣常的平靜，卻帶著一種磐石般的堅定：
    “弩是死的，人是活的。壞十架，做百架！手傷了，養好了再練！怕了？想想雷胃底下那些沒爬出來的兄弟！想想石婆的話！想想天柱頂上等著我們的東西！練不死，就繼續！”
    他的話語沒有激昂的煽動，卻像冰冷的鐵錘，砸在每個戰士的心坎上。
    恐懼和屈辱被更強烈的求生欲和仇恨取代。
    “是！族長！”阿花第一個吼了出來，獨臂猛地一揮，“都聽見沒？接著練！今天拉不開弦的，晚飯減半！”
    靶場上，弩弦的“嘎吱”聲和箭矢破空的“哆哆”聲再次響起，比之前更加密集，更加有力。石二帶來的陰霾，仿佛被這訓練的熱潮暫時驅散。
    子輝轉身，目光投向石斧部落紮營的方向，又掠過遠處正在狼圈旁低聲安撫一頭新來巨狼的小山，最後落在天柱那高聳入雲、沒入雷雲的頂端。
    休整，是為了更有力的揮拳。但內部的裂痕，如同岩石下的暗流，已然湧動。石二這顆釘子，遲早要拔掉。隻是現在，還不到時候。
    王獸的陰影，才是迫在眉睫的囚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