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4章 阿刺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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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腐植春穀的“黃昏”光芒似乎從未如此沉重地流淌在這片深褐近黑的沃土上。
    血腥氣尚未被恒定的暖風徹底吹散,與菌田特有的潮濕甜腥、狼毫獸坐騎身上的腥臊,以及無數戰士身上散發的疲憊汗臭混合在一起,釀成一種名為“戰後”的複雜氣息。
    巨大的、由巨獸肋骨和硬木構建的帶刺地堡群沉默矗立,許多骨刺上還殘留著暗紅色的血跡和破碎的皮肉。
    營地外圍,大貓正帶著人手清理戰場,將雙方戰死者的屍體分開處理——逐日戰士的遺體被小心收斂,準備火化後葬入春穀特有的“菌塚”讓菌絲分解遺體,回歸沃土);而狼毫戰士的屍身,則被拖到更遠處的指定區域,由老根指揮著一些人潑灑著防止疫病和過度腐臭的藥粉。動作麻木而效率,見慣了死亡,心便硬了。
    營地中央的火塘邊,氣氛卻比戰場更加凝滯。
    子輝石水)坐在一塊磨平的暗紅岩石上,大黑安靜地臥在他腳邊,碩大的頭顱擱在爪子上,幽綠的獸瞳半闔著,卻時刻警惕地掃視著周圍。
    他身上的麻布短褂沾滿了幹涸的血跡和泥汙,幾處破口下是新鮮結痂的傷痕。
    他低著頭,指節分明的手指無意識地撚著一小塊散發著微弱熒光的苔蘚,眼神空洞地望著跳躍的火光,仿佛那裏麵藏著另一個世界。
    阿刺坐在他對麵,手腳上的束縛已被去除,但無形的枷鎖似乎更沉重地壓在他的肩上。
    他換上了一身相對幹淨的狼毫族皮甲,但依舊難以掩飾臉上的憔悴和眼中的茫然,那是阿骨朵的皮甲。
    短短幾日,兄長慘死,自身被俘,部落崩潰,又被推上族長的位置,卻更像一個被套上韁繩的傀儡。
    他看著子輝,嘴唇翕動,想說些什麽,最終卻化為一聲沉重的歎息。
    周圍,逐日部落的核心成員幾乎都在——獨眼赤紅、胸口劇烈起伏的大貓;臉色蠟黃、吊著的胳膊微微顫抖的阿花;佝僂著腰、臉上蒙著厚布卻難掩眼中精光的老根;以及臉色蒼白、眼神卻異常堅定的阿雲。
    他們的目光,如同實質的針,刺在阿刺身上,更刺在子輝身上。
    “族長!”大貓終於忍不住,率先打破了死寂,他的聲音如同砂石摩擦,帶著壓抑不住的怒火和不解:
    “俺大貓是個粗人,不懂那些彎彎繞繞!但俺知道,咱們死了那麽多兄弟,好不容易打垮了狼毫,憑什麽?憑什麽現在要跟他們合盟?還讓這崽子當盟主?!他阿骨朵剛砍了阿草的頭啊!”
    他僅存的右臂猛地指向阿刺,氣得渾身發抖。阿刺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隨即又強迫自己挺直脊背,臉上火辣辣的,卻無法反駁。
    阿花咳嗽了一聲,聲音嘶啞卻冷靜:“族長,大貓話糙理不糙。合盟並非不可,狼毫族戰力猶存,若能收服,確是強援。但讓阿刺為盟主...我逐日部落死戰得來之勢,豈非拱手讓人?人心如何能服?日後號令,誰主誰次?”
    她頓了頓,目光銳利地看向子輝,“更何況,阿草的血仇...難道就這麽算了?”
    老根喉嚨裏發出嗬嗬的聲響,陰冷地補充:“族長,狼毫族習性如狼,畏威而不懷德。如今雖敗,其心未必定。讓阿刺居首,恐其借勢坐大,反噬其主。不如...以傀儡控之,或...盡收其青壯,打散編入我三部之中,方是穩妥之道。”
    阿雲沒說話,隻是默默地將一碗剛熬好的、散發著清苦藥味的菌湯遞給子輝,眼神裏充滿了擔憂。
    麵對幾乎眾口一詞的反對,子輝緩緩抬起頭。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一種深不見底的疲憊和一種...仿佛與周圍世界隔了一層冰冷琉璃的疏離感。
    火光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躍,卻映不出絲毫暖意,隻有狼石幽芒在瞳孔深處冰冷地燃燒。
    “阿姆死了。”子輝開口,聲音平靜得可怕,像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被阿骨朵,在兩軍陣前,砍了頭。”
    眾人瞬間沉默,悲憤的情緒在空氣中彌漫。
    “所以,”子輝的目光緩緩掃過眾人,最後落在跳躍的火苗上,聲音依舊沒有波瀾,“狼毫族,必須有人擔起這份債。阿骨朵死了,太便宜他。這筆血債,得整個狼毫族,用往後千百年的臣服與贖罪來還。”
    他頓了頓,手指猛地捏碎了那塊熒光苔蘚,微光在他指縫間湮滅。
    “讓阿刺當盟主,不是捧他,是把他架在火上烤。所有狼毫族人都會記得,是‘投靠’了我們的阿刺,‘害死’了他們的老族長。他的權力,源於我們的支持,他的威信,建立在族人的猜疑和我們的刀鋒之上。他要坐穩這個位置,就隻能緊緊依附我們,替我們管束那些餓狼,比我們親自去管,更有效,代價也更小。”
    “至於血仇...”子輝的聲音終於有了一絲極其細微的顫抖,但瞬間又被壓了下去,變得愈發冰冷:
    “死了的人,已經死了。活著的人,還要活下去。幾千張嘴等著吃飯,狼腰部落的蠍子尾巴就在外麵晃悠...我沒時間,也沒精力,再去清算每一筆血債。效率太低。”
    他的目光再次掃過眾人,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合盟。阿刺為盟主。我意已決。執行命令。”
    那“執行命令”四個字,如同四塊萬載寒冰,瞬間凍住了所有的質疑和憤怒。
    大貓的獨眼瞪得滾圓,拳頭捏得咯咯作響,最終卻狠狠一拳砸在自己大腿上,低下頭不再言語。阿花深吸一口氣,緩緩閉上了眼睛。老根喉嚨裏的嗬嗬聲消失了,渾濁的老眼深深看了子輝一眼,不再說話。
    他們看出來了,族長的冷靜之下,是瀕臨崩潰的疲憊和一種因至親慘死而產生的、近乎偏執的理性。此刻的任何反對,都是徒勞。
    阿刺坐在對麵,將這番話聽得清清楚楚,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針紮進心裏,讓他遍體生寒。
    他明白了自己的處境——一個被精心設計的、用來承載仇恨和維持統治的工具。
    榮耀是假,囚籠是真。
    但他別無選擇。
    為了部落那些殘存的老弱,為了那一線渺茫的生機,他隻能戴上這項荊棘編成的王冠。
    就在這時,營地入口處傳來一陣騷動。一名獵手營的戰士快步跑來,臉上帶著古怪的神情:“族長!狼腰部落...派使者來了!”
    眾人頓時一驚,剛剛平息的緊張氣氛瞬間再次繃緊!狼腰部落!這個時候派使者來?
    子輝眼中狼石幽芒微微一閃,抬了抬手:“帶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