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祈雨化幹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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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瑞給皇帝出的這招,可謂絕妙。

    因為在水利工程幾乎為零的華北地區,這樣長時間的冬春連旱會導致大麵積饑荒。如果救災不及,還會引起京畿動蕩,最終演變為嚴重的政治事件。

    事實上,禮部早已按舊製,行大雩之祭。二月庚午,大雩。三月丁醜,複大雩。四月丙午,又大雩,仍然不雨。

    現在萬曆皇帝決定親自到天壇向上天祈雨,這下百官再也沒法在家躺平了,不然就是在道義上有虧了。身為聖人門徒怎麽能不顧百姓疾苦呢?他們應該表現的比皇帝更積極才行。

    加之禮部那邊會同科道磨勘四位張公子的考卷完畢,自然也沒有發現任何問題。吏部那邊也一樣,會同科道考察結果合格,四位張公子的能力和德行並無任何問題。

    於是自趙守正以降,諸位大學士、各位尚書侍郎都禦史紛紛上本表示,感謝皇上的慰留,我們這就複出視事,為皇上的祈雨大典做好準備。

    回衙之後,閣部大臣們又率各自部門上本請罪,紛紛表示說京畿大旱,罪在臣工,不在皇上。京城百官一律在祈雨期間齋戒,以分君父之憂。

    一轉眼,君臣間行將破裂的關係大為緩解,大明朝廷仿佛一夜間恢複了正常……

    祈雨前一天,太常寺稟報一切儀式準備妥當。在武英殿齋戒七日的萬曆皇帝著青服,到奉先殿預告祖先。

    太常寺官員進上祝版,皇帝親筆將自己的名字‘臣朱翊鈞’填上,由太常卿預先放至南郊神庫奉安。

    次日便是祈雨大祭之日。天不亮,北京城就忙碌開了。順天府淨街,禮部每隔一裏設一處祭壇,大隊的禁軍開出軍營,在皇極門通往天壇的道旁列隊警戒。

    不過因為要體現天子愛民,所以宮中特意頒旨,此番不必‘除道’。

    淨街除道是天子出巡時的安保措施,所謂‘淨街’除了字麵意思,把街麵打掃幹淨外,還有將地痞流氓,還有可能當街告禦狀的刁民,提前全都控製住。

    ‘除道’則是命沿途全部店鋪關門、行人不許上街。此番隻淨街不除道,實乃皇恩浩蕩,為了讓百姓有幸一睹天顏。

    黎明時分,一切準備妥當。萬曆駕臨皇極門。

    宮門緩緩敞開,大漢將軍和隨扈的太監排成長長方隊,引導皇帝步行來到大明門。

    在京文武官員幾乎一個不落,早已在大明門外整隊完畢的。

    隻見大明門外天街上,左邊是兩千名文官,右邊是兩千名武官,都列成單行兩相對稱,浩浩蕩蕩,蔚為壯觀。

    而且皇帝、太監和文武官員,全都穿著一樣的黑緣藍布袍,腰間的金銀玉帶也統統代之以牛角帶了。

    至於鹵簿和樂隊也統統取消,隻餘兩麵龍旗兩柄團扇為前導,可謂樸素至極,盡顯祈雨赤誠。

    更讓京城百姓震驚的是,隊伍浩浩蕩蕩出發後,他們發現萬曆居然是步行的!

    所有文武軍民都看到了,他們的皇帝陛下,那個圓臉小胖子,正以無比虔誠的神情,莊嚴的向著天壇一步步走去。

    這場麵令百姓無不深受感動,紛紛跪地山呼萬歲,好多人還嗚嗚哭起來。

    其實提前兩天,廠衛會同順天府、大興二縣已經將棋盤街、正陽門大街上的臨街店鋪,統統都控製住了。

    臨街觀禮跪哭的百姓也都是錦衣衛、三大營的官兵,及其家屬扮演。這樣就保證皇帝的絕對安全了。

    然而並不能……

    天街西側隔了一條街,就是大柵欄的廊房頭條、廊房二條……在這個京城一等一繁華之地,四五層高的酒樓比比皆是。

    其中一間五層酒樓的頂樓,趴著幾個特科的工作人員……簡稱特工,正用望遠鏡隔街眺望正陽門大街上浩浩蕩蕩的隊伍,想要找出萬曆皇帝。

    今天君臣太監都穿一樣衣服,還真他媽難找。

    幸好太陽出來後,宦官殷勤的給皇帝打了柄羅傘,才幫助他們鎖定了萬曆皇帝。

    看著終於出現在鏡頭裏的圓臉小胡子,其中一人不禁低聲道:“原來皇帝長得這麽普通,毫無特點可言,怪不得總是畫不準。”

    話雖如此,他卻死死盯著萬曆的臉,同時迅速用鉛筆在紙上素描。和他一起在畫的還有另外兩名特科的畫像師。

    特科手裏有好幾個版本的萬曆皇帝畫像,但竟然一幅畫像一個樣,請見過皇帝的官員辨認也莫衷一是。

    所以他們今天特意趕來看看,皇帝到底長什麽樣。

    另外還有一個狙擊小組,負責評估皇帝身邊的安保。雖然這方麵的情報汗牛充棟,但都比不了親眼看看來得靠譜。

    “怎麽樣?”領隊的組長小聲問道。

    “安保形同虛設。”狙擊手手中充作望遠鏡的,是一個配備在狙擊步槍上的瞄準具。

    通常一千支萬曆式步槍中,會出現一支達到千米精度的頂級步槍。這種槍被稱為狙擊步槍,由專門的頂級射手擁有。

    “現在是兩百二十米的距離,無風,保證一槍擊殺!”狙擊手的瞄準具,牢牢套著萬曆那張圓臉。

    “這個距離閉著眼都能打中他。”副射手淡淡道:“可惜……”

    可惜,瞄準具下沒有槍……

    “可惜個屁!皇帝是去給老百姓求雨的,這時候吃顆子彈?天下人都不答應。”組長哼一聲,低聲吩咐道:“別大意,好好觀察皇帝的安保,這可是第一手的資料!說不定那天就用上了!”

    那廂間,萬曆皇帝還不知道自己險些品嚐了肯尼帝的快樂。心情還是很不錯的。

    這會兒旭日初升,京城百姓人山人海的在仰望他,四千名文武官員在跟隨著他,讓他終於清晰的感到,自己就是天下的主宰。

    萬曆緊繃著,竭力抑製著內心的激動,隻覺全身充滿力量,竟然一口氣走到了距離紫禁城十裏外的天壇。

    皇帝畢竟年輕,又打了雞血。文官們卻大都體弱,還有上了年紀的,太陽出來後,天又漸漸熱了,一個個氣喘籲籲跟在後頭,隊伍越拉越長。皇帝都到了天壇昭亨門前了,後頭的隊伍還在珠市口呢。

    禮部和鴻臚寺的官員早已在左欞星門外設立帳篷,恭請皇帝入內休息。

    待到隨行的文官全都就位,禮部尚書沈鯉奏請皇帝進入天壇。

    祈雨儀式在他爺爺當年建造圜丘舉行。為三層藍色琉璃圓壇,又稱祭天壇。

    萬曆便由典讚官引導,在這同心圓的最下一層石階上跪下,上三次香,向上天叩頭四次。

    文武百官列隊站立在寰丘南牆之外,當皇帝跪拜時,讚禮官在昭亨門傳讚,百官便也在趙守正的帶領下,依樣跪拜如儀。

    之後典儀官唱奠帛,行初獻禮,皇帝至神禦前,獻帛,獻爵,讀祝,皇帝跪,百官傳讚後跪,讀祝後俯伏、平身……

    總之冗長而莊重的儀式結束後,已經快中午了。

    行禮完畢,導引官引皇帝至帳篷休息,萬曆召集趙守正等閣部大臣前來開會。

    這也是大學士和部堂們自元旦以來頭一次目睹天顏,不少人都流下了激動的淚水。

    君臣以這種方式重新見麵,果然一點不尷尬。

    在天壇當然不能嘮嗑,萬曆便按照彩排,命司禮太監張宏向眾大臣宣讀上諭曰:

    “天時亢旱,雖由朕不德,亦因天下有司貪贓壞法,剝害小民,不肯愛養百姓,以致上幹天和,今後還著該部慎加選用……”雲雲。

    趙守正則代表百官領諭對曰:“皇上為民祈禱,不憚劬勞。一念精神,天心必然感格。此皆臣等奉職無狀所致,其天下有司官,誠不能仰體皇上德意。臣等即與該部商量申飭。”

    萬曆便道:“與前日諸般上諭一並行文,與天下知之。”

    又命戶部蠲免旱災嚴重地區錢糧一年,趙守正便帶頭山呼皇上仁慈,必感上蒼降下甘霖!

    至此,今日的儀式便全部結束,群臣拜送皇上。

    萬曆對趙守正道:“元輔送朕。”

    趙守正受寵若驚,忙應聲起身,跟在萬曆身側,陪皇帝向帳外走去。

    “這陣子元輔受委屈了。”萬曆目視前方,輕聲說道。

    “皇上言重了。”趙守正滿臉慚愧,欠身道:“臣調燮無狀,方致朝綱混亂,應以旱災,竟連累陛下如此,實在罪該萬死,該當引咎……”

    “哎,過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萬曆打斷他的話頭,轉頭微笑看著趙守正道:“趙先生,你很好,朕離不開你。元輔非你莫屬,別無他選,七十歲前休要再提致仕。”

    “這,臣無德無能,不敢久居宰輔之位。唯有鞠躬盡瘁,以報陛下!”趙守正心頭熱熱乎乎,眼淚差點都要下來,他感覺老朱家又有延續下去的希望了……

    “有先生這樣的宰輔,是上蒼保佑,朕心裏清楚,難以言喻,唯有天地可鑒。”萬曆笑著點點頭,對趙守正笑道:“日後先生慢慢就知道了。”

    趙守正再次謝恩,然後請皇帝上禦輦回宮。

    萬曆卻擺擺手,不顧勸阻,執意要與群臣一其,再步行返回。

    部堂大臣們感動的眼淚都下來了。好家夥,這下他們也得步行回去而來……

    現在可是中午頭,太陽好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