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酒色財氣疏

字數:5848   加入書籤

A+A-




    但群臣對萬曆的恐嚇視若無睹,依然輪番上書勸諫。

    禮部尚書徐學謨也在壓力下請立太子,並封王氏、鄭氏皆為皇貴妃。

    萬曆也說到做到,把他們統統貶官。又下嚴旨曰:‘冊封非為儲貳,立儲定序已屢頒明示,宮闈事體彼何由知?好生狂躁!再有妄言者,嚴懲不貸!’

    加之當時時機特別好,很多言官如張養蒙、李植、丁此呂之流,希望能借皇帝之手倒張,恢複言官的地位。

    不願意跟皇帝把關係搞得太僵。結果讓萬曆頂著壓力,順利冊封鄭貴妃為皇貴妃。

    這件事成功辦成,也給萬曆造成了一個錯覺,好像自己想幹的事情,隻要堅持就一定能夠成功。

    隨後是萬曆皇帝與言官短暫的蜜月期,他隱在幕後,指揮言官不斷撕咬張居正提拔的大臣,第一次感受到身為棋手的快樂。

    他以為可以永遠享受這份快樂,卻不料棋盤對麵坐著的趙守正看似人畜無害,背後卻有個段位比他高得多的棋手支招。

    於是萬曆這局棋沒下幾步就被將了軍倒張擴大化導致政府停擺、朝堂癱瘓!道義上也一敗塗地……

    要不是海瑞巧獻祈雨計,他也順勢就坡下驢,宣布倒張結束,說不定去年就要被將死。

    但萬曆卻忘了,是狗它就要咬人的,不咬張黨了,那就得咬別人了。

    在那位不願透露姓名的熱心市民趙先生點撥下,汪汪隊很快把目標對準了萬曆的另一隻狗東廠。直接來了個狗咬狗。

    但萬曆起先是出於逆反心理,後來則不知出於什麽原因,任憑汪汪隊如何撕咬,都不肯罷免張鯨。這下是保住了廠公,卻徹底引火燒身了言官們見扳不倒張鯨,便把矛頭指向了皇帝。主要批評他兩件事,一是整天泡病號不上班,實則龍精虎猛,在後宮尋歡作樂。

    這個還好說,隻要臉皮夠厚,就不會影響心情。但第二件事卻讓萬曆大大的煩躁就是言官們又回過頭來盯上立儲的事情了!

    因為萬曆十五年冊皇貴妃的時候,為了息事寧人,萬曆曾經在上諭上黃紙黑字的說過‘立儲定序已屢頒明示’,現在言官們便揪住這一點,要求皇帝早立太子,以定國本!

    而且這件事牛逼之處在於,它可以難得的讓百官放下門戶之見、派係之別,槍口一致的對付皇帝。

    有了大佬們呐喊助威做後台,言官們這下徹底起勁兒了,鍥而不舍的追著皇帝叫個不停。

    萬曆親手為言官們鬆開了籠頭,終於咬到了自己身上……

    眼看著局麵要無法收拾,趙守正隻好再出來和稀泥。還是老一套,先安撫住言官,再跟皇上講條件。

    陛下你說萬一皇後生了嫡子不好辦,咱們不如這樣吧,先讓皇長子出閣讀書。一來別耽誤了下一代的教育,二來也能安撫下群臣,你說好不好哇?

    萬曆心說這是把我當傻子耍呢。他自然知道當年他爺爺篤信方士‘二龍不相見’之讖言,不願見他爹,也不願立他爹為太子,卻讓他爹出閣讀書,並按太子的標準來培養。自此皇子出閣讀書便被視為變向承認其太子地位了。

    但萬曆也不能不給他的首輔麵子,這二年他愈發體會到趙相公的好。沒有趙相公幫他背黑鍋擦屁股,他日子早就沒法過了。便說‘元子嬰弱’,等八歲再說吧。

    八歲也是通常太子出閣讀書的年齡。

    趙守正這種端方君子,自然信以為真,便出來宣布,皇上說了,明年皇長子出閣讀書。百官十分高興,也不敢把皇帝逼太緊,再說轉過年來,皇長子就八歲了,也不急在這一時,就暫且消停下來。

    今年剛開年,大臣們便提醒皇帝,該兌現承諾了。萬曆卻又說母後因為弟弟要就藩,難過的病倒了。自己也沒心情管自己兒子,還是先行孝道。等太後身體好了,潞王就藩後再說吧……

    百官隻好按捺下來,耐著性子等到了現在。

    好容易把那瘟神送走了,閣員們便迫不及待請元輔領銜催促皇帝,再一再二不再三,趕緊讓皇長子出閣讀書吧?不然這一年就要過去了!皇上口含天線,言出必踐,難道打算食言而肥嗎?

    趙守正雖然感覺心累,看人還重影。但事關國本,也不能含糊啊,便領銜上奏,請皇長子出閣讀書。

    然而奏疏遞上去卻如泥牛入海,完全沒有反應。趙守正催的急了,宮裏才傳出口諭說,皇上因為潞王離京,悲傷過度,茶飯不思,已經病倒了。一切等聖躬康複了再說……

    ‘我尼瑪……’見皇帝又借泡病號拖延時間,趙守正忍不住要口吐芬芳了。

    可人家是皇帝,關上宮門成一統,外臣拿他又什麽辦法呢?

    足足等了兩個月,從金秋時節等到了天寒地凍的冬月裏,皇帝的病居然還沒好。

    這時,宮中又傳出許多皇帝的花邊新聞。說他整日宴飲,開無遮大會,甚至還嫌光跟女人玩不過癮,又開發出了找一幫年輕貌美的小太監侍寢的新娛樂……

    總之是越傳越離譜,其實誰也沒親眼見過……這不廢話嗎?親眼看到還了得。可大家都信以為真。

    一是高層的桃色新聞,向來是大眾喜聞樂見的娛樂內容。

    二是萬曆他爹,號稱小蜜蜂,死在了女人肚皮上。他爺爺雖然不好色,可荒唐事兒一點沒少幹,不然也不至於差點被一幫宮女勒死在龍床上。再往前的正德皇帝就更不用提了,豹房開創者,人之妻愛好者,各種不可名狀遊戲開創者……簡直就是荒淫他媽給荒淫開門,荒淫到家了。

    三是,皇帝年紀輕輕,整天不上班,不露麵,悶在宮裏不荒淫難道也學他爺爺修仙啊?可也沒見他跟道士打交道,倒是賞賜六宮的脂粉錢,今年創紀錄的來到一百二十萬兩。

    所以大家完全有理由斷定,皇帝就是在荒淫了。

    這下一個個摩拳擦掌,準備好生露一手。

    臘月的一天,海瑞正在刑部衙門看案卷。自從那次祈雨之後,他一直很低調。低調不是說不幹活,刑部尚書的職責他履行的十分完美。

    而且有明察秋毫的海公坐鎮刑部,兩京十三省的司法官員判案時,無不小心翼翼,自覺收起貪贓枉法的心思,自然就少了冤獄。

    老百姓也知道海青天當了大司寇,很多本來已經含恨認命的冤案家屬頓時看到了希望,紛紛重新提告。很多陳年舊案也得以重審,很多可憐人沉冤昭雪,也處理了大批的貪官汙吏和劣紳。

    總之海瑞每天都很忙,而且忙得很有意義,但他沒忘記自己起複的初衷,是要盯著萬曆別瞎搞的。

    萬曆今年的所作所為讓他很憤怒,還以為祈雨之後一切都會走上正軌呢,沒想到卻成了皇帝墮落的新起點。

    每每想起天下百姓的慘狀,和皇帝自私自利的嘴臉,他就很想直接快進當比幹。可是趙守正和的一手好稀泥,加上江南集團每年三百萬移民往外送,揚湯止沸的效果還是很明顯的。

    這大明的局麵總還能維持的下去,當比幹的時機自然還不成熟。但他也不能幹看著,便默默構思一份奏疏,準備年前開一炮,好好震一震臭不要臉的萬曆皇帝。

    正一邊看案卷一邊構思奏疏,有吏員進來稟報說,大理寺評事雒於仁求見。

    大理寺與刑部並為中央司法機構,刑部負責審判,大理寺負責複核,算是刑部的監督單位了。

    大理評事雖然僅是大理寺品級最低的正七品官員,卻是具體負責審查訴訟案牘的,所以跟刑部業務往來密切。

    不過有什麽案子跟個主事對接一下也就可以了,直接求見大塚宰當然是不合規矩的。

    但海瑞沒那麽多條條框框,反正他精力過人,還可以開雙線程,所有早就命令門子,但凡有人求見自己,一律不許擋駕……

    而且這位雒於仁也算海瑞的故人之子。

    他父親就是雒遵,當初與韓楫並為高拱座前哼哈二將。韓楫從吏科科長高升右通政後,就是雒遵接任了他的位子,繼續統領六科與馮保張居正一黨戰鬥。

    當初小皇帝萬曆上朝,馮保便立於龍椅旁,坦然一同接受百官跪拜。雒遵便朝馮保開炮言:‘保一侍從之仆,乃敢立天子寶座,文武群臣拜天子邪,抑拜中官邪?欺陛下幼衝,無禮至此!’

    馮保被罵得再也不敢靠龍椅太近了。

    後來雒遵又彈劾兵部尚書譚綸,說他衰病不堪重任了推薦的繼任人選便是海瑞。

    但吏部尚書楊博力保譚綸,說海瑞迂滯,此事遂寢。

    然而沒過多久,譚綸陪祀日壇,劇咳不止,還吐了血。可見雒遵並非詆毀譚綸,隻是陳述事實。

    不過轉眼,他的老師高拱被逐。雒遵得罪了馮保,自然也沒好果子吃,遂沉淪下僚十五年。

    值得安慰的是,他兒子雒於仁舉萬曆十一年進士,後曆知肥鄉、清豐二縣,在地方都幹的不錯。今年入為大理寺評事。但誰都知道這隻是轉遷之階,轉過年來就會再提升的。

    而且雒於仁緊隨他爹,也是海瑞的瘋狂粉絲。同樣眼裏揉不得沙子,看不慣的就要放炮!

    不一會兒,雒於仁便被帶入了刑部尚書簽押房。

    海瑞抬起頭來,微笑道:“雒賢侄,所來何事啊?”

    “晚輩是來看看海公,提前給你老拜個早年的。”雒於仁說完給海瑞磕了個頭。

    海瑞微微皺眉,聽出這小子要搞個大新聞了。

    “你作甚了?”

    “我有一道《酒色財氣四箴疏》今日已經上奏。”雒於仁便坦然道:“料想很快就要下詔獄了,想到還沒見過海公,覺得很遺憾,就冒昧前來給你老磕個頭,也算了一樁心願。”

    “哦?可有副本?”海瑞沉聲問道。

    雒於仁點點頭,從袖中掏出一份奏疏來,恭恭敬敬遞給偶像。

    海瑞看完不禁苦笑,真是江山代有人才出,一代新人勝舊人。這份膽氣似乎比自己當年還要足……

    這下又用不著自己出馬了……

    ps.這道奏疏確實太牛逼了,待會兒發個免費單章,奇文共賞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