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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煙柳弄流水,蛛網畫簷燕歸來。
弗洛隨著記憶空間的變化,周圍的事物回到了又一年的新春,適才還心酸於路西法握羽傷情無可奈何,痛心於安吉拉的為愛執迷墜天堂。如今大抵沒過多久,木屋才在熱心薩門人的幫忙堆砌下,成了形,還送來了不少瓜果幹糧。斯是陋室,唯安吉拉感激涕零,心裏認為,安室之恩,必當湧泉相報。
月轉星移,記憶在快速的放映,晴空夜裏,安吉拉憑欄仰望,對月當歌,無人意會相思淚流,唯任其幹涸化為痕,徒增蕭條。屋前百花競露顏,夜蟲齊鳴,安吉環顧四周,相思藕斷絲連如流水長去。
塞外烽火狼煙,兵戈相見於刀光血海,薩門自古立於不敗之地,破竹之勢踏平邊塞臨國,縱納四海為一,統稱薩門大陸。
安吉拉墜入凡塵的這一年春入,陋室木桌杯盅盛茶,盅內柳影剪不斷綿綿閨愁。戰事捷報初傳,城內自是車酒盛肴,薩德一世的統治清明,潺潺流水攜清風兩袖,權傾朝野又何妨,唯國內太平安世方得聖心。
殊不知愁雲不散,當夜素衣翩翩,杯酒未盡,櫻下獨舞,墜了天堂別了君,兩袖蘭香散盡,唯有無盡思苦夜,容顏盡消悴。弗洛站在櫻樹旁,記憶世界走馬觀花時間如流水飛逝,安吉拉佇倚窗頭,靜看月光傾灑,繁星漫天與天堂並肩,君不見舞花落淚相思苦,伊不見雲端踱步俯望愁,徹夜**千盅盡,又是一天花開滿園不知其色時。
弗洛一語難盡心中的複雜感覺,天地兩隔的思念,好似黃泉之下不聞人間煙火,隻知其跌入人心的美,卻無法親眼目睹。在封存的記憶世界裏,弗洛度日如秒,可對於安吉拉來說,日夜的孤獨伶仃,雖得凡世書卷相伴,卻度日如年。日日所為,不過舉杯獨醉,茫然中,又是一天天的消逝。天堂之高,弗洛仰首所見,不過雲聚雲散,日出日落罷了,何處是天台路西法所在之處,卻是個日思夜想的迷。
春盡花凋落,夏花探枝頭,門前草已幾尺高,樹果香甜鱸魚肥,安吉拉靠這些度過了一季,頹圮無人煙的薩門一角,人煙罕至,卻依然有人來探訪這個紅顏憔悴的傾城美人,誰也不知這位如今身在河旁櫻樹下的女子,是天堂而來,帶著青絲千繞,而把她當作上天不公,有眼不識人間才女的無歸之女,時常送來素布衣裳,豆食鮮蔬,安吉拉自認無以為報,便櫻下流水獨舞,長袖翩翩欲羽化,婀娜輕步躍雲霄,無人不驚目稱絕,弗洛也沉醉在安吉拉的舞姿中,仿若天地皆靜,唯有花瓣飄落的聲音,見其聞風起袖,驚歎凡才不敵神女為。
人去桌前空,一天的繁雜喧鬧了城角的常有的寧靜,從此薩門人的茶前飯後談資裏多了安吉拉這個被天堂所棄的才華紅顏。可安吉拉並不在意世俗名氣,什麽也比不上與戀人秉燭共守月升月落,以花為枕,耳鬢廝磨。卻空留一人,纏綿悱惻。夜裏的流水不停息,夜夜如此,未曾有變,就如安吉拉每當蟲眠花沉睡之時,高坐草堆,尋覓繁星中隱匿的天堂……
就在這時,白羽從天降,亮於繁星,牽動安吉拉的心弦,蹙眉微展,白羽捧著些許物件緩緩飄落,不言而喻,此物來自天堂,弗洛也從櫻樹旁直立起來,一季的思愁等候,終於盼來家信一封。熟悉的信紙,有些泛黃,字跡暗藏刀鋒,飽含熱血沸騰,弗洛站在安吉拉身後,先是掃了一眼信尾落名,路西法。一字筆鋒如三月柳,剪短安吉拉多愁中的幾縷。
信中書:
墜花湮凡塵,白羽若憐,落在誰指尖。
弦斷空留天,韶華難守,風露立中宵。
雲散鳥飛絕,竟不願夢醒獨留一場空,難斷思愁。
日夜無忘理殘羽,玉石梳篦,卻黯然失色。
常聞傳言中國曲,我欲於伊人相知,山無棱,江水為竭,長命無絕歇。
背破陳規書一封,願受神罰,隻願與伊人天地相守。
路西法
初夏夜微涼,晚風輕拂,河旁淺塘泛漣漪,月色淒伶,卻淡不掉安吉拉心中的夏荷初放,尖尖角的一露,便蕭條了世間所有的美景。
弗洛見她挽裙歸去,如屢輕塵,研墨些許,字一書墨香滿園,泛一笑紅顏傾城。
窗前的燭光微亮,沉世不知安吉拉心之所悅,鵝毛筆下小字清揚,躍然紙上,筆鋒緩而沉穩,卻仍能感到歡脫如戲魚跳龍門,弗洛倚靠窗前細看一比一字慢蹴書信,多希望記憶空間能緩下飛速的時間。
心中寫道:
我自隻身紅塵,思君夜長不能寐。
滿園落櫻堆積,終守隻影獨凋零。
君不見,幽幽此情誰訴,入骨相思歿紅豆。
草色枯華殘影裏,憑欄回首,斜陽煙柳斷腸處。
亦聞中國古曲無數,唯願金風玉露與君逢,勝卻人間無數。
憂君私書來往違方圓,我願終生仰首望,唯望君安立雲霄。
安吉
書罷,安吉拉沉寂無語,緊握書信,目光滯於火燭微亮,晚來風起,吹過弗洛的肩旁,搖曳著燭火輕搖,能看見安吉拉麵容暗沉,既得又失,一封路西法違背天堂法規,私自寄下的信,也許是在人間終苦守望的動力罷了,雖多麽希望路西法能在凡間,與自己終日相依,共結連理,但安吉拉不願他為此受到神罰,畢竟天使墜入人間,楔去神身,已是重辱。
弗洛轉頭,天上繁星高照,不知天堂何處。拉斐爾心存幾許殘忍,竟做得出分隔相戀佳人於天地終守,還是天規重則不可違,卻這般冷漠了人心。寧靜的夜,於安吉拉,就如寒水曲折長流,飽盡夜中風露。於弗洛,遺憾記憶世界的一夜,分秒之間,轉瞬即逝,可無法嚐到長夜不眠秉燭相思的苦。
低眉屈指間,日升遠山。以前的薩門能在鳥語花香中蘇醒,完全能匹敵神隱。河水清澈,鵝卵石沉底,遊魚戲期間,幾片白羽托著一本書緩緩的在水波裏飄了過來。窗頭的安吉拉見狀趕忙跑到了河邊,手指一伸,掌一捧,沒有被水浸濕的書頁,封麵寫著大大的“茶與魔法”。安吉拉如得珍寶,望天笑了又笑,那時在神隱木屋,弗洛曾聽她說過,想必這書便是安吉拉的姥姥留下的,黃黃的書頁,詳盡的圖文,杏仁茶的香味蕩然字裏行間。
地錦爬上雕欄玉砌,記憶快速的回放,胭脂淚中,安吉拉的門前種上的豆蔻幾株,瓜果鮮菜幾株。春去秋來,新葉在春花秋月裏脫了嫩色,安吉拉不想在人間頹廢下去,路西法在天堂注視著薩門,自己安好,他才會安好,薩門的生活有了起色,不需要熱心百姓的施舍,安吉拉也能豐衣足食起來。城郊還是一片茂林,鬆鼠隔著一座城牆都能聞到豆蔻的香甜,這群精靈自願為木屋前埋上一枚鬆種,換去了幾顆豆蔻,長此以往的交易,安吉拉和鬆鼠之間的情誼也備漸深固。
記憶消逝越來越快,弗洛在櫻樹下,落葉白雪融,春回櫻重返,幾年就在安吉拉忙碌的生活中逝去,不忘初心,時常夜裏枕著河畔躺望夜空。
鬥轉星移,弗洛身邊的記憶又回到了安吉拉收到路西法欲私自下凡的信時。正傍晚,安吉拉坐在床頭,心裏抑製不住的激動,心想與路西法相見後,便浪跡天涯海角,尋一處世外桃源,躲一世天堂尋罰。夜裏,踱步河邊,月下水麵靜,倒映著歲月流逝不曾有變的傾世容顏,許久未笑,連微笑也變得那麽僵硬了,指尖穿過長發,鬆樹在門高的鬆鼠枝頭佇視。
“小鬆鼠啊,盼了那麽久與他重逢,總算盼到了,卻總覺得心中雜亂。”安吉拉自言自語,鬆鼠怎會聽懂她說話。
鬆鼠扔下一個鬆果,摔在地上的一瞬間,鬆子散落一地,隻留下空空的果囊,安吉拉拂手若憐,輕輕撫著鬆殼。
“本是違了神規,拉斐爾神罰於我,墜落凡塵,脫了神身,如今的我便像這空殼罷了,與路西法卻是人神兩隔…”弗洛能看到安吉拉眼中流露出的失落與無望,透過河麵上的月光粼粼,照著心中的憂慮。“人神相戀…”安吉拉哽咽著,“大不韙。”
聽到此,弗洛心中為之一震,為何彼此相愛之人卻是背離世道天規,都無法有好結局。安吉拉眼角的淚滴入流水,水不知情深緣淺,隻是不停息地流去,帶不走思愁,也帶不走不公。
茫然日升日落,一天既過,這個晴天的夜裏,天堂也許會亂成一團,路西法將會在城郊的山腳下與安吉拉相會。傍晚未至,安吉拉身披一縷淡紅輕紗,一株虞美人簪於淩雲髻,上看螓首蛾眉,雙瞳剪水,下看齒如編貝,巧笑倩兮,近看凝脂柔荑,領如蝤蠐,遠看衣錦褧衣,羽化登仙。弗洛隨著安吉拉的身影,細看腳下碎石瓦礫,上看枝葉婆娑,生怕一點障礙汙了眼前佳人的容貌。
城郊山腳下流水蜿蜒,安吉拉臨水望魚,魚沉而愧於見之,臨枝戲花,花垂而羞於麵之。日落時分,安吉拉衣襟長飄,山石在夕陽裏泛紅,幽徑不知通往何方,直指天涯。
斜陽裏,振翅飛來的男子俊貌朅朅,劍眉星目,英姿玉骨如玉樹臨風,展翅遮夕陽,安吉拉早已熱淚盈眶,雙手交握置於胸前。
“安吉!”路西法大喊著對佳人的昵稱,落在遠處的河旁,立馬朝安吉拉飛奔而來。
兩人在光影裏緊緊相擁,久久不願分離,喜極涕落,早已語盡凝噎,相看淚眼。
“今見佳人,斷我苦思,心如初見,以山海為盟,我路西法永不與你再相離。”路西法緊緊攥著安吉拉的手,心中勝是歡喜。
“心悅君心似我心,不負相思意。隻要天不老,你我情難絕。”安吉拉被路西法緊緊擁在懷裏,泣不成聲。
弗洛看著眼前的畫麵,曾經的斷腸人在天涯,憑欄空望滄海桑田,今日的佳人夕陽再相會,山海為盟,天地為誓。雖無法感同身受,但心如唇化甘飴般為兩人感到喜悅,卻又心有千千結,不知漫漫未卜前路。
“你願意同我一起逃遍天涯海角嗎?”路西法看著安吉拉的雙眸。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安吉拉早有這番打算。
“拉斐爾已派神罰司下凡捉拿我等,前路漫漫,定誓死保你周全!”路西法眼望天際。
“寧與你同下九泉,也不願獨自苟活!”
弗洛看著路西法抱著安吉拉往遠處飛去,天涯海角不負深情。
與弗洛擦肩,跟著路西法的還有兩個天使,看上去並非神罰司的天使,也不是邪惡的天使,其中一個頓時喚醒了弗洛的記憶!安吉拉墜下凡塵那天,躲在神殿後方悄悄觀望一切的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