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民主的勝利

    當天夜晚，穆貴和懷著不安情緒頻繁撥打電話，明察暗訪魏東生緣何囂張如斯。

    穆貴和的直覺是對的。

    不見穆貴和，是因為魏東生懶得和他廢話。

    頂層有白閣老、康閣老撐腰，高層有石油係、宗教派壯膽國內有董遠之、裴興明等資本勢力擊鼓蓄勢，國外有沙特等邦國金元外援。穆貴和這一波攻勢，牽涉到方方麵麵的利益。

    例如沙特援建盤陽市教寺一事，如果盤陽係官僚誰敢發聲阻撓，穆貴和必能小事化大事從容拉外交部下場，站在國家利益高度嚴厲批判他。另外，智慧手機在歐盟及其它國家的市場擴張時常常需要借力外交部的能量。而當前輿論下，沙特援助卻又是一種政治正確。如果智宇集團因為此事惹惱了外交部某些官僚，他們隻須透漏一些風聲，歐盟就敢與之默契配合，以涉嫌壟斷等名義重罰智宇集團數億乃至數十億美元。

    雙拳難敵四手，惡虎也怕群狼。

    倘若與穆貴和辯論改革、國際化、多元化話題，屆時肯定被穆貴和帶節奏，進而深陷無盡泥潭。

    斟酌一番利弊，魏東生決定把穆貴和扼殺在搖籃，野蠻趕出盤陽市。

    市長是一市行政首長，市委書記是勞動黨的領導，因為華國的體製特色是勞動黨領導一切，市委書記才能是正宗的盤陽市一把手。市委書記是勞動黨的職位，可以直接由上而下直接任命，無事無非各地很少出現代理書記市長就不同了，它是民主的政府職位，須通過人代會選舉確認，代省長、代市長一詞因此經常性頻繁出現。

    流程上而言，穆貴和暫時隻是代理市長。

    絕大多數的人代會選舉都是走過場，上級任命誰做市長，人代會全票選誰做市長。

    既然市長是民主選舉，盤陽市人代會就有機會民主選掉穆貴和。

    這就是魏東生的反擊套路。

    穆貴和編織權力，由上而下仗勢壓人魏東生團結盤陽市基層，由下而上違抗閣老意誌。

    說到人代會選舉，這是魏東生和宋寧星很早之前布下的伏筆。

    春秋大業不能走頂層路線，誰也無法保證下一任官僚還能像宋寧星那樣契合魏東生的理念。與此同時，宋寧星也深深明白個人意誌難敵團隊力量，想與某團體對抗，必須先培養自己的團隊。2004年到2010年，魏東生和宋寧星的魏宋聯盟沒有奢望一群官僚老油條改性從良，而是把精力放在梳理盤陽市的人代會、勞動黨基層委員會等機構，及時吸納契合春秋係理念的新鮮血液。

    經過魏宋聯盟的刻意控製，這群契合春秋係理念的新鮮血液優先收割盤陽市經濟高速發展紅利，漸漸取代那些落後於時代的舊利益階層成為盤陽市新的既得利益集團。時至2011年，老官僚、老黨員或許仍是一群見風使舵的牆頭草，勞動黨基層委員會和人代會卻已經成了春秋係的囊中之物。特別是人代會，由於它更容易操控，早就成了魏宋聯盟的一言堂。

    魏東生說穆貴和落選，穆貴和必須落選。

    話說穆貴和明察暗訪期間，某些牆頭草偷偷摸摸提醒他人代會可能有異變。穆貴和卻沒有當回事兒，對牆頭草的提醒也不屑於顧，僅僅拜訪某些人許諾一些利益。穆貴和性格就是這樣，哪怕是他最在乎的信仰，他也不曾真正關心基層信徒的實際生活，與信徒們的溝通交流止於各地信徒頭目。穆貴和之所以不在乎宗教派內部的紊亂，亦是因為他不關心基層信徒的利益。

    我隻在乎你是不是神的羔羊。

    神國才是榮耀庇護。

    隻要心中有神，人間的苦難與榮耀都是過眼雲煙，何須在乎？

    穆貴和謙卑時謙卑，傲慢時也傲慢。

    自忖有白閣老、康閣老為代表的內閣意誌撐腰，穆貴和從心底深處無視走過場的人代會選舉。

    但是，世事注定不會皆如他意。

    預定的盤陽市市長選舉，市長候選人原來隻有穆貴和一人，走過場的意味非常明顯。但是，人代會突然間有了反對聲音，代表們依照合法的規章製度聯合要求增加新的候選人。時局發展到這一步，穆貴和才驟然緊張起來，一邊緊急呼叫後援團救難，獲取政治經濟資源支持一邊暫停宗教食堂政策，積極會麵其它常委向他們許諾割讓利益。

    經過一番明爭暗鬥爭鋒，雙方互有妥協：上級同意增加新的候選人，卻又聽從穆貴和的建議操控人代會，把新增候選人改成存在感最弱的宣傳部長兼副市長溫鳳秋。

    作為盤陽市唯一的女常委，溫鳳秋的工作能力頗受大家質疑。民間輿論都謠傳說盤陽市為了不使常委們全部為男，才臨時提拔溫鳳秋湊數。又因為宋寧星比較強勢且特別重視輿論宣傳工作，宣傳部門的職能常常由市委秘書長直接監管，間接導致溫鳳秋成了毫無存在感的印章。溫鳳秋與宋寧星謫係有隙，穆貴和覺得盤陽係不可能支持溫鳳秋，遂把溫鳳秋叫過來“打擂台”。

    穆貴和希望他的讓步能夠緩和矛盾。

    能緩和麽？

    答案是注定的。

    代表們的抗議，不在於想選誰，而在於不想選誰。

    時間來到選舉之日。

    發現第一票就是支持溫鳳秋，穆貴和頓時一臉嚴肅。

    第二票

    第三票

    前三張選票駭然全部支持溫鳳秋。

    穆貴和神情愈加嚴肅，隱隱感覺一場暴風雨即將到來。

    說句心裏話，穆貴和根本沒有想過他會落選。

    上級指定的候選人落選，代表們提出的候選人當選，縱觀全國各省各市各縣，這樣的選舉跳票事件也非常少見。牆頭草提醒他有人想在人代會選舉搞事時，穆貴和的緊張僅僅是選舉時可能出現反對票。

    一般而言，走過場的人代會選舉慣例都是全票當選。如果期間出現多張反對票，則說明其中存在問題，嚴重影響穆貴和的形象，令高層會小覷穆貴和的能力：有上級給你撐腰還搞不定走過場的人代會選舉，當真不堪大用！

    另外，人代會選舉的遇挫也將影響穆貴和控製盤陽市的速度。宋寧星離任之後的空窗期，基層官僚在某些人指示下磨穆貴和的洋工是可以理解的事兒，因為大家膜拜的是無形權力而非官僚本身。穆貴和並不煩心基層官僚當前的非暴力不合作，隻要他慢慢坐穩盤陽市市長職位，這些磨洋工的基層官僚肯定反過來拚命巴結討好他。如果人代會選舉時出現挫折，問題才會變的嚴重，基層官僚必將基於該信號重新審視穆貴和的權力，或將誤會他沒有掌握市政府而繼續敷衍他的命令。

    穆貴和的擔心，當時僅限於此。

    可惜，事實比他想象更加嚴重。

    隨著計票進行，溫鳳秋的票數竟然一路領先。

    想到落選的可能，穆貴和一臉鐵青地死死攥緊拳頭。

    如果真落選了

    我不能落選

    我穆貴和有白閣老、康閣老默許，誰落選也不能輪到我落選啊！

    你們怎麽敢！

    該死的宋寧星

    該死的魏東生

    該死的盤陽市

    該死的異教徒

    穆貴和腦海裏塞滿了無盡的憤怒，亂成一鍋粥。

    勿怪穆貴和如此失態。

    市長選舉跳票這樣的事兒，是盤陽市曆屆人代會選舉中前所未見的先例。而且，追溯共和建國以來的曆史，它也極其罕見，每一次選舉事故都值得特意登錄在冊。而作為當事人，這也是全國罕見級別的黑點，所有人都會因此懷疑穆貴和的能力。

    在官場上混，最可怕的評價就是無能。

    一旦背上無能標記，你想站隊，也沒有隊肯要廢柴。

    可以想象，選舉事故之後，穆貴和的仕途必將一蹶不振。即使不會惆悵到品級從此原地踏步走，穆貴和的升遷之路也將比從前困難一萬倍。

    計票還在繼續。

    無記名投票選舉中，溫鳳秋最終以壓倒多數的選票戰勝穆貴和，當選為盤陽市新一屆市長。

    聽到結果出來的刹那，穆貴和兩眼一黑，砰的一聲響暈倒在會議桌。

    穆貴和暈倒小插曲沒有影響會場的興高采烈氣氛。代表們沒有同情心地嘻嘻笑著目送穆貴和被架到救護車，相互慶祝難得的勝利。與會的盤陽日報記者，一邊肉麻詞匯誇讚直管領導溫鳳秋，一邊心照不宣地為這次選舉跳票事故定性：“這一次選舉，是民主氣氛最濃鬱的一次，是依法辦事最好的一次，也是透明度最高的一次。這一次民主的、團結的、成功的選舉，深刻體現了我們盤陽市人民為何創造盤陽經濟奇跡。能者上，庸者下，得人心者得天下，這就是我們努力創造的新盤陽。”

    盤陽日報新盤陽報石敢晚報等紙媒迅速啟動地方宣傳機器，把選舉跳票事故美化為民主的勝利，提前堵住某些人的悠悠之口。你說我們搞地方小王國，我們就宣傳民主，誇讚選舉結果體現了盤陽市的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