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7八年積勢

    楊北望害了楊複土的說法，非常有意思。

    楊北望有沒有可能是幕後凶手？以誰得利誰主謀原則審視楊複土的遇難，楊北望當然有嫌疑。那些幸運逃生的水手供述說，海盜似乎對海船內部製度極為了解，楊複土遇襲而亡也仿佛是他們刻意偽造成偶然的必然，一出爾虞我詐陰謀暗殺的概率極大。

    可是，別忘了楊新寧隻有兩個兒子。

    楊複土已經遇難，如果再以涉嫌謀殺楊複土的名義逮捕楊北望，誰來繼承楊家？

    為了楊家傳承著想，即使楊北望當真謀殺了楊複土，楊新寧最佳選擇也應該視而不見，忍著傷痛輔助楊北望繼承楊家基業。這樣的大背景下，調查楊複土死因忌諱重重，質疑楊北望的言論也極容易引來楊家利益集團的反彈。

    輿論源自何處呢？

    或許來自於押注魏東生的派係。權力蛋糕總額一定，有楊新寧這樣的當權派，就會有失意的在野派。如果能夠借楊複土遇襲事件扳倒楊北望，沒了合適繼承人的楊家頓時月盈而虧，稍稍有點兒政治智慧的臣屬都會默契搖身一變成為保王黨。待魏東生清洗了楊新寧黨羽，這些提前押注魏東生的派係肯定能夠獲得超額利潤。

    或許來自於楊複土的嫡係。共同利益才能促成牢不可破的派係，絕大多數人向楊複土效忠都是因為忠誠能夠為他們帶來利益。當楊複土慘死海盜之手，當楊北望開始收編楊複土嫡係，當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楊複土嫡係成了被楊北望防範並控製使用的異己，他們何必再向楊家效忠呢？考慮宋生商號這艘大船還有名義上的順塔國王魏東生以及楊新寧的末女楊念安，楊複土嫡係難保不會泛起改投魏東生的心思。

    或許來自於楊新寧的嫡係。以誰得利誰主謀元則審視，除了獲利最多的楊北望，魏東生顯然也是得利方。考慮楊北望能力遠遠不如楊複土，楊新寧肯定憂心魏東生及其它勢力趁機發難，擔心魏東生對楊北望的潛在威脅。與其在群狼覬覦中忐忑不安，不如拋出誘餌靜等魚兒上鉤，然後一網打盡宵小。

    等等。

    沒有了計算機智慧生命全球監聽體係的單向信息透明優勢，魏東生無法憑借自己的政治智慧看穿世事真相。楊北望謀害楊複土說法源自哪家勢力，魏東生不得而知；汪填海真心背叛楊新寧，還是他奉命釣魚，魏東生也不得而知。

    但是，魏東生不願意冒險。

    即使汪填海真心投誠，魏東生也不會接受他。原因很簡單，1297年到1305年，汪填海足足跟了魏東生八年時間，他知曉了太多不該知曉的秘密，魏東生器量再大也不可能把汪填海當作心腹使用。

    怎樣處置汪填海呢？

    或者說，怎樣利用楊複土遇難和楊北望謀殺嫌疑事件呢？

    魏東生斟酌半小時，模模糊糊有了抉擇。

    魏東生阻止汪填海的隱秘哭訴，大張旗鼓喚來楊念安等人，改為集體會審汪填海。魏東生攜楊念安質問汪填海：“你說監察害了副統領，可有人證物證？”

    汪填海跪地回答：“不是小人說監察害了副統領，而是水手們都這樣說。據說總共有七名水手幸運逃回順塔，其中一名水手曾被副統領救過性命，抵港當晚就直奔統領家揭露監察的陰謀，豈料從此再無音信。這名失蹤的水手，曾在港口叫罵監察殺弟害妹，留下很多人證物證。”

    楊念安打斷了汪填海的發言，疑惑追問：“殺弟害妹？”

    汪填海：“傳言說大娘娘也是監察害死的。”

    楊念愛猛地攥緊拳頭：“有人證物證嗎？”

    汪填海：“年初照顧大娘娘的醫生，他家人曾經失蹤一段時間且有拷掠痕跡，疑似當時被人脅迫；副統領遇難不久，醫生及其家人複又突然失蹤，現在不知去向。但是，如果陛下和娘娘想查，應該還會有蛛絲馬跡。”

    楊念安臉頰白了白：“你可知道監察為何害死大娘娘？”

    汪填海：“監察不想大娘娘留下來血脈。”

    說到這裏，楊家和魏家的矛盾已經徹底戳破，不必再囉嗦細說。

    如果楊北望不想讓魏東生留下血脈，他能暗殺楊念宋，自然也敢暗殺楊念安，你死我活衝突頓時把楊念安逼到楊北望的對立麵。除非楊念安甘願犧牲自己成全楊北望，否則兄妹兩人從此難再開誠布公交流。即使這些質疑全都子虛烏有，大家理所當然的傳言，卻能表明一些隱憂已經不能再視而不見。類似武則天對立侄子武承嗣為太子的遲疑，楊念安勢必放棄一廂情願想法，慎重思考她在楊家和魏家之間的位置。

    醫生一事，的確可疑。

    聯想到醫生家屬已經失蹤一段時間，即使楊北望的嫡係親信，恐怕也會懷疑楊家蓄意謀殺了楊念宋和魏東生的一對雙胞胎女兒。

    魏東生卻不會因之懷疑楊北望。

    因為楊念宋懷孕期間的醫生家屬失蹤事件，乃是魏東生刻意埋下的一步暗棋。魏東生當然沒有謀殺楊念宋的心思，他之所以綁架醫生家屬，一是為了調查醫生的背景是否值得信任，二是刻意留下疑點，待魏東生與楊新寧矛盾激化，舊事重提以“楊北望或楊複土曾涉嫌謀殺楊念宋”牽扯楊念宋。即使楊念宋當真死於陰謀，也應與醫生家屬失蹤事件無關。

    魏東生萬萬沒有想到，年初這一步閑棋暗招卻因為楊複土遇難事件被提前引爆，進而成為某些勢力攻訐楊北望殺弟害妹的可靠物證。

    平心而論，楊北望非常冤枉。

    可惜，楊念安業已不相信楊北望的清白。常言道，女子柔弱，為母則強。楊念安剛剛確診懷孕，眼下正忐忑接受肚裏的小生命，想到姐姐楊念宋一屍三命悲劇就不寒而栗。不論楊北望是否是幕後黑手，楊念安必須盡己所能排除一切隱患，確保她和孩子的安全。

    如此，雖然期間摻雜一些醜陋的陰謀，結果卻是魏東生想見到的。

    保證楊念安不會優柔寡斷地向楊北望或楊新寧告密，就是汪填海的最大利用價值。

    前麵已經說過，魏東生不會把汪填海留在身邊。利用完汪填海，魏東生迎頭給他一棒：“來人，把他捆到統領府。”

    統領府即是楊新寧的府邸。

    汪填海大驚失色：“陛下！”

    魏東生懂楊北望的敏感，汪填海自然也懂楊北望是楊家僅有的繼承人。除非汪填海是楊新寧拋出的誘餌，否則汪填海向魏東生告發楊北望謀害楊複土和楊念宋之舉等同背叛了楊家利益，汪填海械送送回楊家，豈會有好果子吃？

    有楊念安在，汪填海不便惡劣言辭攻訐楊家，隻能一遍遍假借楊念宋名義向魏東生表明忠心：“陛下，你要為大娘娘報仇啊。”

    魏東生故意說些誰都不信的場麵話：“監察怎是殺弟殺妹之輩，你休得亂言。再說，即使監察當真如此悖逆，統領也會主持公道，豈容你到處非議。”

    當然，事情不會這樣簡單結束。

    攜楊念安公審汪填海刻意推波助瀾楊北望的嫌疑之後，魏東生私下裏又與汪填海麵對麵而談。

    話說，蟄伏巴唐縣期間，魏東生始終沒有忘記積蓄嫡係力量。由於楊新寧、楊北望、楊複土等人壟斷了順塔國朝政，魏東生隻能從大家都忽略的弱勢群體中選拔親信，悄然無息地培養可以相信的勢力。

    話說，或許傳統價值觀影響，或許統治階層的傲慢，包括楊複土在內的權貴都熱衷於兵權，卻吝嗇於站在士兵階層思考。

    以武裝商船水手為例，楊複土肯與水手們同甘共苦，與最下等的水手同樣穿衣同樣吃飯，作戰時亦是以身倡導“跟我上”而非“給我上”。凡此種種，楊複土在水手間的威望極高，短短數年時間就比楊新寧還得士卒人心，水手們都心甘情願為他赴死。可等水手們傷殘退役了，所有的兵將恩情瞬間化作烏有。除了一年一度或數年一度的形式慰問，楊複土從來都不會真正關心戰死水手的家屬，也不會真正關心傷殘水手們的餘生怎樣度過。這些為楊複土赴湯蹈火的水手們，除非海貿期間積蓄可觀，否則退伍之後的生活大都窮困潦倒。

    楊複土對傷殘士卒退伍後生活的漠視，給了魏東生市恩機會。

    宋生商號盈利之後，魏東生酌情招錄一批又一批退伍水手，或者令其充任種植園保安，或者提供一些他們力所能及的工作崗位。與楊複土的關心止於軍營不同，魏東生致力於建設相對優秀的傷殘退伍安置機製。

    幸福源於比較，在普遍漠視基層士卒權益的1305年，魏東生乏善可陳的有條件傷殘退伍安置機製很快贏得了這批傷殘退伍水手們的好感。楊複土在時，如果遇到魏東生和楊新寧撕破臉皮，他們或許會遲疑：為楊複土而戰呢，還是為魏東生{楊念宋}而戰？

    楊複土遇襲事件，解決了所有遲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