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1賣

    以社會科學舉例，當列寧建立起蘇聯，國內人民不是歡欣鼓舞追隨他們的理念前進，而是嚴肅批評某些不足之處。這些批評，不僅僅來自所謂的敵對階層，而是來自所有人民的共同意誌；這些批評，也不能歸類於國外勢力陰謀，因為人民既不崇拜列寧的理念，也不會崇拜希特勒、羅斯福等人的理念。人民的激烈批評，完全是因為他們心中存在疑惑，完全是因為覺得列寧的理念不可能是沒有勘誤的永恒真理。

    世間沒有永恒的真理，隻有相對的真理。

    既然是相對的真理，就存在無法解釋的未知區域，憑什麽你一定是對的？

    既然你的理念不一定為真，我為何要追隨你呢？

    這是一環套一環的悖論。

    再以華國為例。

    假如隻要存在不足之處，國民就會萌發變革念頭。

    假如隻要現在的理論無法解釋所有，國民就會孜孜不倦追尋新的理論。

    探索真理過程中，13億國民或將誕生13億截然不同的想法，進而誰也不肯追隨誰。這樣的社會結構，簡直混亂的無法想象。地球倘若存在這樣的國家，肯定早就因為國民理念分歧而內鬥不休，進而被異國鐵騎征服。或者說，地球根本不會存在這樣的國家，彼此激烈批判對方的一群人，怎可能團結合作建立起強盛帝國？

    根本不可能。

    可是，明日帝國顯然事實存在。

    何等的社會結構，才敢允許國民不斷質疑主流價值觀；何等的社會結構，才敢允許人人皆有異議；何等的社會結構，才敢允許國民激烈批判統治階層製定的前進方向？或者說，一群沒有共同價值觀念的智慧生命，如何才能把他們團結起來締造永恒不朽的五級文明明日帝國？

    明日帝國的存在，已經超出魏東生的想象。

    要知道，質疑是悖論，質疑者也會被其他質疑者質疑。你也質疑，我也質疑，質疑完昨天再質疑現在，怎能形成穩定的價值觀體係呢？沒有穩定的價值觀體係，怎能形成文明？

    明日帝國的社會結構，魏東生絞盡腦汁也無法想象。

    最少，已知的奴隸主義、封建主義、資本主義、社會主義、共產主義等思潮，根本無法建立起明日帝國。

    詫異明日帝國同時，魏東生也人生第一次對明日帝國有了一絲認同感。

    現實世界裏，魏東生批判各種終結說。地球人類連萬有引力本質都沒有徹底搞明白，連小小銀河係都無法走出，我們對宇宙的認知是如此的淺薄，怎可能創造出永恒真理？魏東生不滿意社會主義，也同樣不滿意資本主義，他仿佛螳臂擋車般小醜妄想補全這些理論的欠缺，渴望有一日能夠超越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的舊巢。現實世界的烏有共和國聯盟，就是魏東生的理論道路探索。

    或許，正是因為魏東生妄想比肩改變社會的思想家，劣品明日環才會選擇他合作。

    明日帝國話題，暫且說到這裏。

    回到眼前的小魏家商行。

    錢發群對準女婿方承泰的禮物非常滿意，夥計們也仿佛現實世界討論奢侈品畫麵嘖嘖誇讚蓬萊海煙的妙處。不過與蓬萊海煙死物相比，錢發群明顯更重視方承泰提及的朱公子，急切聲音追問說：“難道是朱家浜的小朱公子？”

    方承泰漸漸有了底氣：“正是朱家浜小朱公子。”

    錢發群又驚又喜：“竟是小朱公子贈送的蓬萊海煙！”

    所謂朱家浜小朱公子，魏東生也有所耳聞。

    約百餘年前，朱氏樂浪國發生王位繼承糾紛，落敗王子狼狽逃奔夏京，請求皇帝魏善勝主持公道。奈何皇室當時深陷交趾泥潭，魏善勝沒有能力也沒有心思幹涉樂浪國內政，敷衍心態把落敗王子安置在臨近江蘇行省的吳國嘉興府。這一脈朱氏，百餘年間越來越破敗，在皇室和吳國的影響力趨近於零。但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朱氏再衰敗也是擁有數百畝良田的地方土豪，當地地名也因之喚作朱家浜——朱家之浜。

    小朱公子，即使朱家浜朱氏的新一代年青俊傑。

    吳國權貴眼裏，朱家浜朱氏是連蔭監資格都沒有的破落戶；可在錢發群、錢小小、方承泰等平民百姓眼裏，朱家浜朱氏則是附近有名的土霸王。

    特別錢發群這樣的心思活絡之輩，朱家浜朱氏的價值極高。倘若能夠與朱家浜朱氏建立聯係，從此沒了縣衙小吏仗勢欺人，錢發群完全可以建立一家老錢家商行。

    錢發群懷抱某種心思追問方承泰和小朱公子的關係，方承泰則或有意或無意談起昨日與小朱公子等監生遊玩細節。親眼見證方承泰由一名遭人嫌棄的窮錯大搖身變成能與小朱公子坐而論道的成功人士，夥計們紛紛又是感慨又是羨慕。

    小魏家商行東家魏東生，反而成了存在感薄弱配角。

    小魏家商行畢竟太小了，小到隨時可以破產倒閉，小到大家隨時都有可能毫不猶豫跳槽。

    在夥計們的心中，方承泰遠比魏東生前途光明。

    錢小小和方承泰忐忑而來興奮而歸，仿佛一幕愛情喜劇的收尾。可惜，這是錢小小和方承泰的幸事，卻非魏東生的幸事。有了南塘監學監生女婿方承泰撐腰，有了朱家浜朱氏小朱公子後援，錢發群不知不覺間愈加傲慢。

    而小魏家商行的夥計們則敬畏前途無限好的方承泰，紛紛有意識的以錢發群為尊，非暴力不合作等方式無視魏東生的命令。

    簡單來說，錢發群已經站在魏東生反麵。

    這與善惡無關。

    錢發群的存在，是魏東生整頓小魏家商行的毒瘤。想整頓小魏家商行，必須先搞定錢發群為代表的三名管事，否則魏東生根本無法實際控製小魏家商行。

    說起來，魏東生這東家做的非常可悲。前麵說過，第六世魏東生名義父親逝世時，小魏家商行年度淨利潤約350銀元，而去年年度利潤駭然降到105銀元。反觀三名管事之一的錢發群，他的年薪調高到53銀元。

    錢發群以職員身份拿高薪水，而後把企業虧損推給東家，這樣的操蛋的員工豈能容忍？

    可惜，小魏家商行已經被以三名管事為代表的管理層架空。沒有三名管事的首肯，魏東生連肆意開除一名夥計的權力都沒有，魏東生稍有異動，三名管事就高舉名義父親遺命抗令不遵。

    魏東生需要一定策略變現小魏家商行資產。調研小魏家商行現狀結束，魏東生叫來錢發群麵對麵交談：“錢老，聽說方監生{方承泰}已經啟程去杭州府？”

    錢發群：“南塘監學十月開學，承泰尾隨小朱公子先去熟悉熟悉環境。”

    魏東生假意誇讚方承泰：“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汪洙這句詩當真無比形象。可惜，我功課不如方監生，無緣得見監學眾英豪。”

    錢發群客氣說：“承泰連考三年，才僥幸以二十歲之齡考入南塘監學。東家才十八周歲，用心複讀一年，肯定能夠考取一所監學。”

    魏東生點頭：“我也是這樣想的。”

    錢發群：“如此，再好不過。說起來，老東家之所以東奔西走倒賣布匹，就是希望能把小東家送到嘉興府最好的蒙學、舉學，考上監學鯉魚跳龍門。而今東家能毫不氣餒地屢敗屢戰，老東家泉下有知，定能欣慰撫須。”

    魏東生：“我也知道監考才是人生大事，奈何商行瑣事……”

    錢發群迅速保證說：“東家請放心去讀書。我等嘔心瀝血，也會拚命保住商行。”

    魏東生心中嗬嗬冷笑。

    短短四年時間，小魏家商行淨利潤就由350銀元劇降到105銀元，再讓你們中飽私囊數年，小魏家商行家底早晚敗光。莫說私下裏的小動作，錢發群年薪53銀元，另外兩名管事年薪47銀元，三名管事的年薪就超過了小魏家商行的總利潤。再考慮三名管事平時的以權謀私，小魏家商行究竟由誰當家不言而喻，這樣的商行還有甚麽存在價值？

    魏東生繼續與錢發群虛情假意交涉：“多謝錢老照顧。可是，前些日親眼見證方監生的鳳凰涅槃，我猛然醒悟功課才是前途根本。我若能高中國子監，區區一家小商行算什麽？”

    錢發群不懂魏東生的意思。

    魏東生索性把話說明白：“我想賣了商行，從此一心一意讀書。”

    錢發群大驚失色：“商行可是老東家辛辛苦苦留下的家業，東家怎能說賣就賣？”

    魏東生笑說：“錢老剛才也說了，父親從商是為了籌集學費。如果他泉下有知，定當欣慰我的抉擇。”

    錢發群意料之中反對：“監考中否全憑運氣，哪能做的準？便是承泰，也足足考了三年，才僥幸越過龍門。讀書過程中處處都需要錢，東家留著小魏家商行細水長流才是正理。”

    短短四年時間，淨利潤已經從350銀元跌落到105銀元，小魏家商行真有希望細水長流？錢發群隻是震驚魏東生說賣就賣的抉擇，才站在自己立場下意識祭出拖時間的招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