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鬥老猿(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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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鬥老猿(1)
李家大宅,那個來自正陽山的小女孩,作為陶家老祖的嫡孫女,被李家上上下下當菩薩供奉起來,
李家除了在別院安排了多位一二等丫鬟,這些身為家生子的少女,手腳幹淨利索,最重要的是知根知底,身世清白,可能從祖輩起就對李家忠誠不二。
這座別院位置居中,不貼靠街道。
小女孩名叫陶紫,昵稱桃子,是正陽山那幾位劍仙老祖的開心果,當然不是靠著天真可愛的模樣脾性,而是她未來的劍道高度,有資格讓正陽山不惜成本地砸入海量資源。
五百年以來,陶紫的根骨、天賦、性情和機緣四件事情,在曆代正陽山各大山峰老祖當中,都算名列前茅,簡單來說,就是小女孩陶紫,會是一個長板很長、卻沒有任何短板的神奇存在。
這才是真正名副其實的百年一遇,而不是爛大街的禮節性誇讚。
小女孩當下沒了搬山老猿在身邊,獨自置身於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談不上怕生或是怯場,隻是有些無聊,還有些遺憾,
聽猿爺爺的口氣,好像是沒有辦法從這裏搬走一座山峰了。
這讓小女孩很灰心喪氣,正陽山的蘇姐姐,在她躋身中五境的時候,就被老祖贈送了一座山峰作為贈禮,成為蘇姐姐的私人領地,那座山峰,正是猿爺爺萬裏迢迢親自將其背負回正陽山,安置在正陽山東北方位,雖然不大,但是小女孩一直很羨慕。
她覺得書房內有些悶,就走到正堂,雙手負後,老氣橫秋地仰頭看了半天匾額。
小女孩身後始終貼身跟著兩位清秀丫鬟,其中一人自幼被李家發現天資不俗,便被重點栽培成了武道中人,小有成就。
其實對於李家嫡係而言,這種行徑,跟豢養花鳥魚蟲無異,倒並非希望那名少女以後能夠成為一位武道宗師。
大戶高牆之內,奴大欺主的事情,不是沒有,更何況升米恩鬥米仇,奴婢仆役的眼界太高,潛力太大,對於家族下一代的傳承,未必是好事。
小女孩走向大門,在院子裏蹦蹦跳跳打轉。她倒是沒有擅自離開院子,讓下人們為難。
猿爺爺提醒過她,風雷園的人也到了小鎮,在他擺平之前,她不要離開這座院子。小女孩雖然年幼,但是從小耳濡目染山上修行的雲波詭譎,危機四伏,而且家教極嚴,故而不是那種讓長輩不省心的頑劣孩子。
百無聊賴的小女孩最後趴在石桌上,桌上放著一隻鳥籠,裝了一隻好像叫捕蛇鷹的鳥,耷拉著腦袋,病懨懨的,羽毛灰不溜秋,一點都不好看,
之前小女孩不管怎麽逗弄,這隻捕蛇鷹也不搭理她,所以她也覺得無趣乏味,現在她實在是沒事找事,才對著那頭扁毛畜牲吹口哨玩。
籠內有兩隻李家龍窯私下打造的瓷器鳥食罐,小巧精致,一隻素雅裝水,一隻鮮豔裝食物。
隻是那隻捕蛇鷹在被人抓獲之後,便滴水不沾,米粒不進,已經快兩天了。
在小鎮上,捕蛇鷹極少被人抓到過,偶爾有幾次,無論是年幼雛鳥還是成年捕蛇鷹,無一例外都是絕食而亡。
如何也養不活,更熬不成供人驅使的獵鷹。
吹口哨的小女孩見那隻捕蛇鷹仍是沒反應,終於徹底沒了耐心,站起身,轉身就走。
砰然巨響。
鳥籠內的一隻鳥食罐劇烈粉碎。
小女孩先是出現片刻呆滯,然後幾乎本能地一把拽過一名高挑丫鬟,讓她擋在自己身前。
身材高挑體態豐滿的婢女,隻覺得自己手腕被鐵線死死箍緊一般,疼痛得差點就要尖叫出聲。
倒是那名矮小一些的丫鬟,眼神銳利,第一時間就自己站在小女孩身前,迅速環顧四周。
籠內第二隻鳥食罐又轟然炸裂,如同爆竹聲在桌上響起。
“有刺客,在清馨院那邊的屋頂上!”習武有成的婢女這次總算捕獲到那個身影,在隔壁院落的屋脊之上,有一個半蹲的身影。
這位婢女開始助跑,別院牆壁不高,踩蹬而上,雙手抓住牆沿後,憑借出眾膂力迅速爬上牆頭。
一時間她有些犯難,這座別院和對麵清馨院相隔不遠,但是那名刺客位於清馨院的主屋屋頂,而清馨院就靠近福祿街,
那人很容易就翻牆而出。所以她幾乎是電光火石之間,就做出了決定,沒有跳下牆壁跑向那座清馨院,而是沿著牆頭貓腰而奔,躍上自己這座別院的屋脊。這期間婢女始終留心那名刺客的偷襲。
很奇怪,那名刺客既沒有阻擾她的腳步,也沒有馬上撤退的意思。
兩座院子的屋簷之間,大概隔著三丈距離。
婢女一邊盯著那名刺客的動靜,一邊在屋簷上悄然後退,最後快速地深呼吸一口氣,準備助跑。
婢女心頭巨震,與自己遙遙對峙的刺客,竟是一個穿著寒酸的消瘦少年?!
少年腰間捆綁著兩隻小行囊,手上看不到行凶的器物,應該是已經藏起來,婢女覺得是彈弓的可能性最大。
她也很疑惑,若是擊中自己的頭顱,不敢說當場斃命,但是絕對受傷不輕,以少年近乎恐怖的準頭,兩次有意為之地擊碎鳥食罐,當真射不中自己或者那位正陽山的小姑娘?
院子裏,小女孩憤怒道:“蠢貨!小心調虎離山之計!趕緊回來!”
抓住刺客,嚴刑逼供當然很重要,但是以防不測,保住性命更要緊。
小女孩鬆開那高大丫鬟的手臂後,揚起手掌,一巴掌狠狠把嚇傻了少女打醒,“還有你,趕緊去通風報信!知不知道,我要是死了,你們這棟宅子裏的全部都要死!”
屋頂上那名婢女沒有第一時間跳入院中,而是高聲喊道,“有刺客!”
然後她開始狂奔,在屋簷邊緣起跳,然後整個人開始飛躍向對麵清馨院的屋脊。
憑借婢女一連串攀援奔跑的動作,大致判斷出她臂力、腳力和氣力的刺客少年,蹲下身撿起兩塊瓦片,右手摔出,正好砸向少女的腦門,還在空中的少女,下意識雙臂交錯格擋在腦袋前,
然後砰砰兩下,砸得婢女刺骨疼不說,力道之大,遠遠超乎婢女想象,整個人前衝勢頭,頓時被阻滯得厲害,就在她後悔自己逞強之際。
原本勉強落在對麵屋簷上的婢女,腹部被人一拳砸中,砸得後仰摔去。
隻不過被那刺客莫名其妙拽住了一隻腳踝,微微停頓後,少年這才鬆開手。
婢女算不得安然落地,隻不過好歹沒受重傷。
她整個人腦袋一團漿糊。
少年眼角餘光一直在打量四周情況,發現四周出現黑點後,開始轉身跑路。
速度之快,步伐之大,節奏之好,尤其是配合恰到好處的一次次呼吸吐納,如果那名婢女能夠看到,一定會覺得少年跟她一樣,習武多年,浸淫已久,絕對不是什麽門外漢。
屋脊上少年很快身影消逝不見,像一隻輕盈的飛鳥,出籠的捕蛇鷹。
————
大概一炷香後,魁梧老人匆忙趕回李家大宅,殺氣騰騰。
從李家家主李虹,到別院丫鬟,人人大氣都不敢喘,尤其是那名習武婢女,跪在地上,臉頰兩邊紅腫得厲害,婢女一言不發,不敢有絲毫怨懟神色。
心情已經平靜如常的小女孩看到老人後,歎了口氣,搖頭教訓道:“猿爺爺,李家的人,好像全是一群廢物啊。你怎麽敢把我托付給他們呢?”
搬山猿單膝跪地,仍是比小女孩要高,白發老人愧疚道:“小姐,是老奴錯了。”
老人轉過頭,沉聲道:“李虹!”
小鎮李氏家主粗通東勝神洲的正統雅言,湊巧正陽山修士的言語就是如此,這位在家族內一言九鼎的男人,隻得苦笑賠罪道:“這次確是我李家的過失,不容推脫。
按照目前我們得到的情況來看,是一位少年,多半並非修行中人,衙署那邊暫時並未給出有用的諜報,隻說會加派得力人手,日夜守護宅子。”
陶紫想了想,說道:“那個刺客倒也不像是來殺我的。”
然後補充了一句,“最少今天不是。”
李氏家主剛要落下的心,立即重新懸到嗓子眼。
白猿皺眉問道:“那少年是不是身材瘦弱,皮膚黝黑,個頭差不多隻到這個高度。嗯,還有穿草鞋?”
跪在地上的婢女使勁點頭。
白猿咧嘴一笑,眼神陰森,“好家夥!原來是示威挑釁來了!”
他擺擺手道:“這件事情,你們不要插手了,我曉得那刺客的底細,是金城巷的一個普通少年。”
小女孩低聲道:“猿爺爺,別掉以輕心呀。”
搬山猿猶豫了下,站起身對李氏家主吩咐道:“那就讓衙署拿出一份戶房檔案到李家府上,把那少年的祖宗十八代的底細都翻查清楚,然後護衛這棟院子的人手方麵,易精而少,不易雜而多!”
老人悄然加重語氣,冷笑道:“李虹,勸你把你家坐鎮此處的定海神針也給請出來,別不把事情當事情,我家小姐真要在這裏有了三長兩短,連我這頭你們眼中的老畜生也扛不起,你這李氏偏支扛得起?”
李氏家主連忙作揖致歉,惶恐不安道:“猿老祖這是折煞李家啊。”
正陽山護山猿陷入沉思,呢喃道:“是風雷園那小子借機尋釁?還是衙署吳長生的謀劃?”
老人最後搖了搖頭,隻覺得荒唐可笑,“不管是誰慫恿他來送死,你們也不曉得找個好一點的過河卒子。一隻沒幾兩肉的小螞蚱,塞牙縫啊?
也好,正愁沒機會殺人,這個由頭不錯,先殺那金城巷的土胚子,再將你這個風雷園的小雜種,一並解決幹淨了便是。”
老人對小女孩笑道:“小姐,老奴這次一定幫你收拾好爛攤子,絕對不會再有意外了。”
小女孩燦爛一笑,揚了揚拳頭,為這頭正陽山護山猿鼓舞士氣。
老人離去之前,看了看李氏家主,後者苦笑道:“我這就去請老祖宗出山,親自為陶小姐擔任貼身扈從。”
老人點點頭,大踏步離去。
老人大大咧咧咬住魚餌,直截了當順著魚線往金城巷而去。
擺明了我已上鉤,你來殺便是。
若是在小鎮之外,這頭正陽山搬山猿還不敢如此目中無人,但是此方天地,術法神通和法寶器物一律禁用,他反而擁有巨大優勢,這也是為何正陽山沒有出動一位劍仙老祖的緣由。
老猿一路行去,臨近金城巷,老猿才意識到一點,“巷中少年該不會單純是為了朋友報仇吧?”
在這之前,老猿一直是往深了想,涉及到草灰伏線綿延千裏的陰謀,現在突然意識到這種可能性後,就覺得尤為荒誕不經。
老猿笑了,很快想明白其中道理,“若是如此,倒也說得通,也對,不是修行中人,反而沒那麽怕死,反正隻是一條賤命而已。”
不過小心起見,老猿仍是沒有大搖大擺從這一端走入金城巷。
不管如何,這趟注定都不會白走,那個被風雷園器重的小雜種,無非是比金城巷的小泥腿子多活一會兒。
繞了一大圈,老猿從靠近趙顧家的小巷拐角走入金城巷。
其實老猿很懷疑那刺客少年,到底有沒有膽識留在祖宅等死。
如果聰明膽小一點,倒是可以死在風雷園的年輕人之後。
老猿咧嘴一笑。
然後笑容瞬間僵硬。
黃昏裏的金城巷,小路已經顯得陰暗模糊。
魁梧老人猛然抬頭。
一個清瘦少年不知如何就那麽站在小巷前方的高處,雙腳踩在兩邊牆壁剛挖出沒多久的窟窿裏,正好能夠借力。
少年身背箭囊,手持一張拉滿的木弓,箭尖直指老猿的一顆眼珠。
少年整個人無聲無息,拉弓如滿月不說,好像就連最細微的呼吸好像都消失了。
以至於這位正陽山的護山祖師,隻能憑借對危險的敏銳嗅覺,才察覺到頭頂少年的存在。
不給老猿更多反應機會。
那支箭矢激射而至,呼嘯成風,勢大力沉。
少年在射出一枝箭矢後,根本不做第二選擇,脖子一縮,迅速將那張木弓斜掛在肩頭,腳尖發力,在兩邊牆壁上交錯借力向上屋簷,轉瞬即逝。
老猿縮回那隻擋在額頭的手掌,隻見那支箭矢釘入手心,不深,依稀可見有傷口綻裂。
但是老猿有一陣後怕。
如果在小鎮之上,他被人在咫尺之間,一箭射中眼珠子,那就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慘劇。
隨手拔出箭矢,將其折斷,隨手掉在金城巷種。
老人雙拳緊握,仰頭望向小巷天空,臉色鐵青,喉嚨鼓動,發出一陣低沉壓抑的聲響,像一頭憤怒至極的遠古凶獸。
老人手腳並用,瞬間就攀援到屋頂,隻是剛一冒頭,就有第二支箭矢瞬間趕至。
已經有防備的老人不過是隨手抬起,任由其釘入手臂些許而已,獰笑著大踏步前行。
再次收起木弓的少年轉身就跑。
金城巷一側的連綿屋簷之上,響起一大串碎裂聲響。
老人終究是步子遠遠大過少年,逐漸拉近距離,不出意外,很快就要追上那個身形其實已經足夠靈活的消瘦少年。
老人瞬間發力,整個人騰空而起,向前撲殺而去,一隻仿佛蒲扇大小的巨手伸向少年的腦袋。
少年好像身後長眼睛,就在千鈞一發之際,竟是腰杆一擰,整個人一貓彎,然後轉折躍向小巷對麵的屋頂。
輕輕落地後,繼續撒腿狂奔。
老猿的動作亦是極其敏捷迅猛,同樣硬生生折向右手邊的金城巷另一側屋頂。
少年猛然停步。
老猿意識到不對的時候,已經晚了。
原來那座屋頂無人居住,年久失修,早已破敗不堪,哪裏承受得起老猿這兩百多斤重的一跳。
嘩啦啦,連人帶瓦一起摔入屋內。
老猿轟然落地,一手扶住地麵後,腦袋一扭,躲過那支刁鑽陰險的箭矢。
箭矢直接釘入地麵。
可見不是少年膂力不夠強大,而是老猿實在太過皮糙肉厚。
少年站在屋頂大洞邊緣,動作嫻熟地收起木弓,對老猿豎起中指,罵道:“老畜生!幹你娘!”
少年突然臉色古怪起來,突然就給自己一巴掌,嘀咕道:“還不是自己吃虧!”
老猿猛然起身,少年又已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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