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節 民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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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陳涉首先發難,那六國的舊時貴族,便紛紛而起,也自立為王。這剛剛統一的秦朝,又一次分崩離析。曆時七年的戰爭,從此便開始了。”
“列為聽官,須知秦朝雖然無道,但這統一中華,卻是大勢所趨。此時諸侯紛紛而起,不過是死灰複燃罷了。何況,那諸侯國的眾人,又何嚐想的是國家強盛,人民富樂?所求的,不過是自己的安樂罷了。”
城牆根下,一個瞎眼的老人,正在那裏自顧自的說著一段秦末舊事。農泉刃靠在一旁牆上,聽的津津有味。
說起來,這些走街串巷說書的瞎眼老人們,還是他啟蒙的老師。他幼時家貧,無錢讀書,每次瞎眼人來村中說書,他都追著聽出好遠。便是靠著這些說書的瞎眼人口中的書,一點一點的集腋成裘,聚沙成塔。後來茶陵譚家的老族長見他是個可造之材,便出資供他求學,這才有了今日的農泉刃。此時,他留學歸國,聽到這兒時熟悉的聲音,甚多感慨。他如今聽的,倒不是書了,反而是他當年的回憶了。
不一會兒,瞎眼老人便說完了這一節,便拱了拱手,旁邊的聽客中,有幾人便扔了幾個銅錢,多數人卻是掌也不鼓,扭頭就走了。待人散去了,農泉刃從袖中取出十幾枚銅錢,手一斜,那些銅錢便叮叮當當的滑落到瞎眼老人的陶罐中。
“謝謝客官!客官真是大方,這一次便足足有十六枚吧?”瞎眼老人側著頭,忽然問道。
瞎眼老人的話,將農泉刃問的一愣,“您聽的出來,一共多少枚?”
“客官見笑了。您不是正是要讓我聽出來嗎?我若是聽不出來,豈不是掃了客官的興?”瞎眼老人一邊摸索著將陶罐裏的銅錢收進口袋,一邊淡淡的說道。
“您老果然聰明。”農泉刃有些懷遠,“當年我小時,最愛聽書。其中也有一個跟您老一般的人,見我好學,便在村中足足說了三個月的書,村中貧瘠,我也家窮,那老人便常常饑一頓飽一頓。我農泉刃能有今日,也是多虧了那三個月的書。飲水思源,這天下走街串巷的說書人,都算是我的半個老師。”
“客官知恩圖報,果然是個讀書的種子。”瞎眼老人收好錢,仍是淡淡說道,這種事情,他雖然經的不多,但見的也不少。
說話間,瞎眼老人已經收拾好東西,正準備離開。農泉刃看著老人蹣跚的身影,印在黃昏斜陽之中,一股滄桑中複見一種蒼涼。
農泉刃站立原地,默了一會兒,突然大步跟過去,對老人低聲說道“老人家,今夜長沙城中有大事發生。莫要留戀,趕緊離開吧。”
瞎眼老人一愣,但未等他反應過來,農泉刃已經迅速的離開了。
老人低著頭,想了一會兒,忽然嗬嗬的樂了。好一會兒,卻又搖搖頭,打著響板,敲著盲杖,慢慢的向前行去。
可是他剛出了北門,還沒走出多遠,便聽得身後方一陣紛亂的腳步聲傳來。瞎眼老人聽那腳步聲急促中帶著怒氣,心道不好,趕緊往路邊靠了又靠,直摸到一顆大樹身後,心才略略的安了下來。
那群人聽著,足足有數十人眾,一邊在嘴裏叫嚷著,一邊狠命的跑路。瞎眼老人小心的聽去,不一會兒就聽的分明。原來,這些人都是奔北門外文昌閣的湘善記洋火局而去。好像是有人傳說,洋火局發的紙票被人盜印,已經冒領了洋火局的許多銀根。眾人害怕存在洋火局的銀兩被兌換一空,自己手裏的紙票成了一堆廢紙,便趕著去兌換出自己的銀兩來。
瞎眼老人藏在樹後,心中想起方才那個年輕客官的話。有些後悔,後悔沒有聽從那人的話,走的快些。看剛才那夥兒人的架勢,恐怕這長沙城,真的會出什麽大事。
老人聽著腳步聲遠,便想從樹後閃出,可剛才心裏動了動念想,突然又傳來一群腳步聲,卻比方才的聲音又大上許多,這次,怕不是有百十號人吧。
等這一群人過去,間隔更短,又過來了一批人。第三次的腳步聲,比前兩次更多更亂,怕有幾百人。聽著腳步聲絡繹不絕,瞎眼老人索性躲在樹後,坐了下來,將口袋裏的錢,一枚一枚的摸出來,仔細的分成幾份,放進衣服深處,貼著心窩放好。
老人在樹後坐著,也不知日月長短,隻聽的文昌閣那裏,喧鬧怒罵聲越來越大,間或還有木板斷裂的聲音。老人知道這次果然是出了大事,但是像這樣的事,用不了多久,衙門口便會派人來。應該不會耽誤太久,自己應該來的及回到城隍廟,睡上一個整覺。
湘善記洋火局發生擠兌的消息,很快便傳到了軍政府裏。陳作新議事廳裏,怒火萬丈。
“這就是你們想出來的好主意?”他絲毫不顧忌焦達峰是正都督,嗬斥道,“這是巧取豪奪!我們是革命黨人,不是清朝的知府,不是為了這些銀錢,來革命的!”
“你少在那裏說風涼話,”龐光誌實在看不慣陳作新的狂行無忌的做派,壓抑了多天的不滿和怒火,也爆了出來,“早說讓你慢些擴軍,你就是不聽。現在藩庫裏的錢,都被你拿去發了軍餉,以後怎麽辦?再說,你看看,你都招了些什麽兵?不是地痞流氓,就是些好吃懶做,連水都不願意挑的窮書生,這樣的新軍,能打什麽仗?”
“能打什麽仗?”陳作新臉色漲的通紅,“能殺韃子,能殺漢奸,能光複漢家河山!我告訴你們,要是你們背叛革命,我也能殺你們!”
“好啊!現在你就想做一個屠夫了!”龐光誌雙手一扯,上衣扣頓時崩裂,露出瘦瘦的胸膛來,“來吧,刀下的快點,看看我們同盟會人的心,是不是紅彤彤一顆光複漢室的心!”
“夠了!”軍務部長閻鴻飛再也看不下去,“現在是做這些無謂爭鬥的時候嗎?現在擠兌風潮越演越烈,若不能早些彈壓下來,遲早會激出民變!”
焦達峰見是話頭,便接過來說道“不錯!要城防司令快派人去彈壓,並派人開導一下,說有都督府負責,擠兌的人自然就會散去。”
龐光誌這時看了看陳作新,冷聲冷語般說道“這麽大的事,關係到省城的治安。擠兌之風,平息的越快越好。我們的副都督威震八方,如果親去彈壓,群眾看到副座的威風,一定可以放心,不會擴大風潮。”
陳作新一聽到這話,受不住激,咬牙說道“你們都不用去,也不用城防營出人,我陳作新,單人獨騎,就能扼住這擠兌風潮。”
民政部長(這革命黨人便是如此,每一地光複,都是自以為中央,設立無數編製,都是部長一級)譚延闓聞言勸道“長沙剛剛光複不久,難保沒有忠心滿清的人伺機報複,我看副都督還是多帶些人去吧。”
“譚部長,你也太小看副都督了。副都督武比楚霸王,哪裏用的上別人相助!”龐光誌陰聲怪氣的說道。
陳作新怒火上頭,“龐光誌,你莫要冷嘲熱諷!我陳作新比不得力能扛鼎的楚霸王,但是,這一次,我一個人,就是能平定下這次的事件!此時我不跟你嚼舌,等擠兌消了下去,我要你好看!”
說完,陳作新轉身便走,大步流星奔出都督府,翻身上馬,也不叫衛兵,自己便打馬直奔東門外去了。
屋內眾人相互看了看,都沒有再說什麽。譚延闓歎了一口氣,對焦達峰拱拱手,“都督,副都督雖然是負氣而去,但他在長沙素有人望,肯定能夠平息下風潮。天色不早了,我們這就回去了,有什麽消息,都督再派人通知我門吧。”
焦達峰也有些心煩,更想自己好好靜一下,想想這幾天的事,更要對將來的事情,好好盤算一下。畢竟印製紙票的事情,已經是不可能了。如何籌餉,如何打理長沙這些瑣碎的政務,才是最急迫的事情。
譚延闓的這些話,正中他的心思。焦達峰便拱拱手,說道“有勞各位了,大家早些回去歇著吧。”
等眾人都散去了,焦達峰一個人坐在公案之後,看著桌上如山的公文案牘,心中實在發苦。人都說打江山容易坐江山難。以前自己不明白是什麽意思。如今這長沙光複成功,自己坐上這湖南軍政府都督的位子,才體會到這句話真真的是萬世不易之理。
他歎了口氣,看著門外殘陽下的樹影,被一寸一寸慢慢的拉長,有些發呆。
這時,忽然龐光誌急匆匆的奔了過來,一進門,便驚慌的說道“鞠蓀,我剛才在路上,琢磨這件事,越想越不對,怎麽中午我剛剛跟你說了印製紙票的事情,街麵上就出現了仿製的紙票?紙票上,居然還印著軍政府的都督印!我怕,這是有人給我們設的局!”
聽到龐光誌的話,焦達峰也是一驚。方才擠兌風潮傳來,眾人都是有些驚慌,隻顧著相互指責,平息事端,倒沒有仔細去想,這擠兌,究竟是怎麽發生的!
焦達峰臉色發白,急忙說道“快!快派人去接應振民,他單人獨騎,太危險了!”
“這時候,自己都泥菩薩過江,人頭難保了,你還有心思顧著別人?”一個聲音,從屋外陰測測的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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