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節 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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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鄂豫交界,武勝雄關,車不方軌,馬不並騎。

    黃鍾霖站在城樓之上,手扶著城牆,遠遠的眺望著南方楚地。武昌造反的事情,他早已知曉。前兩日張錫元領河南巡防營過關時,他也仔細叮囑其要多加小心。但是張錫元卻輕蔑的一笑,“黃管帶還是要看好自己的兵才是,你手下,可都是武昌那裏出來的,莫要誤了黃管帶的前程才是。”

    張錫元這話,是有的放矢。這駐守武勝關的,乃是黎元洪任協統的第二十一混成協第四十二標第三營,因為本就是武昌新軍,又是如今帶頭造反已做了鄂州都督的黎元洪的嫡係部隊,自然會受到豫軍的懷疑。

    這懷疑本沒有錯,因為這第三營中,的確有文學社的代表,而且營中有近三分之一,都已加入文學社。隻要有人登高一呼,隻怕會群起而反!

    好在黃鍾霖還掌控這那三分之二,依舊彈壓的住。

    這一日,黃鍾霖忽然心有所感,便登上城樓,往南方看去,他有些預感,今日會有些不好的事情發生。

    那料想,等了多半日,那南邊,依舊是青蔥草木,白雲載載,江山秀麗,蒼茫寥廓。

    “唉!”黃鍾霖長歎一口氣,便回身想階梯口走去。偏偏是這時候,一個衛兵忽然喊道“管帶快看!”

    黃鍾霖聞聲回望,隻見天地之間,飛速奔來五六十騎,看那穿著,分明是幾日前,剛剛過關南下的豫軍!

    離著武勝關還有數十丈,騎隊中便有一人喊道“黃鍾霖,快開城門!快點開門!”

    聽那聲音,卻像是領軍的張錫元!

    待馬隊離得再近一些,城牆上眾人仔細看去,果然,不是張錫元是誰?

    這時的張錫元,已經沒有了幾日前過關時趾高氣昂的樣子,身上軍服不整,袖子也裂成幾條,臉上更是烏黑一片,那樣子,明明白白就是敗陣而回。

    這時,天際之間,又出現了一條黑線,人數更多,更是雜亂,離著老遠,哭天喊娘的聲音便傳到了關上,卻是敗退的豫軍步卒。

    張錫元馬將將奔到關前,眼看著城門還沒有看,不得已勒緊馬韁,駐馬關前,對城樓大聲喊道“黃鍾霖呢?快他娘的開門!沒看見是老子回來了嗎?”

    黃鍾霖聽到罵聲,卻放佛回過神來,緊聲喊道“快快!快去開城門,放張協統進來!”

    旁邊的衛兵大聲應答,便衝著下麵喊道“管帶有令,速開關門!”

    此時正在門口當值的劉化歐,暗自“呸”了一聲,老大不情願的吆喝著手下去將門打開。

    便在此時,奇變陡生。

    滾滾雷音,自遠方閃現,天際之間躍出數百騎馬,風馳電掣一般,向武勝關飛卷而來!

    馬隊中間,一麵大旗迎風飛舞,鬥大一個“漢”字在空中若隱若現!

    “不要開門!傳令!不要開門!”黃鍾霖看到漢字軍旗,嚇的麵無人色,急忙大聲修改這剛才的命令。

    但此時劉化歐已經明白過來,他一反方才懶洋洋的神態,忽然動如脫兔,三兩步竄到門前,飛快的摘取門栓,將門打開,門剛開了一線,門前等著的幾十騎已經縱馬奔了過來。

    張錫元一路上藏在馬隊中間,本是最為安全,哪知此刻到了武勝關下,眾人齊齊搶路,誰也不肯讓出半步,要知道此刻性命攸關,誰又肯慢上一步?誰又管你官大官小?

    張錫元怒喝連連,卻仍是被眾人擠在身後。他隻顧著怒,卻沒有看到,旁邊已經有那伶俐的人,跳下馬來,從馬匹縫隙中向前擠去。

    城門被越擠越開,張錫元卻被越擠越向後,城樓上的黃鍾霖,卻是越看越心焦,因為武昌漢軍的騎兵,已經衝過了前麵的那群敗兵,就像奔騰呼嘯的洪水,衝過一片豆腐般的泥牆,那敗兵立刻跪倒在地,雙手高舉,誰也不敢稍動。

    可漢軍馬隊中卻無一人理會他們,依舊縱馬向前飛奔!

    黃鍾霖大恐,連連下令,命下麵的人早些關上城門,又令營中的炮兵和機槍手,馬上射擊。

    槍聲倒是很快響了起來,炮聲不久之後也響了起來。聽到這槍炮聲,黃鍾霖心中稍稍的有些安慰,他也不看,那槍口與炮口,全是朝著兩邊的天空。心中有些安慰之後,黃鍾霖緊跟著就大喊一聲“把他x的城門關上!要是放進來一個漢兵,老子剮了你們!”

    城門哪裏關得住?掙命也似的豫軍像是一群瘋子,使足了力氣向前擠去,可世事偏偏就是這樣,你越是想做什麽,偏偏就越做不成什麽。你越是拚了命的向裏麵擠,想逃進關去,卻越是擠不進去,因為城門口,已經被幾個人並排堵在了那裏。

    身後馬蹄如同重鼓,一下一下敲在張錫元的心頭。張錫元看著前麵道路漸漸的阻塞,人流凝滯不前,驚恐惱怒之下,向自己腰間一摸,便掏出那把德國造的短槍來,衝著前麵,一摟扳機,便一梭子子彈飛出。

    他手中的短槍,又名盒子炮,中足足就有二十發的子彈,他驚怒之下,這二十發子彈,不一會兒便打了個精光,要說他的槍法,便如他的人品,一向很差,但是今日想眼前擠擠挨挨的人射擊,又哪裏用的著什麽槍法,隻要心夠狠,手夠黑,足矣。

    張錫元這一匣子子彈打光,前麵那些昔日隨他出生入死的弟兄,果然就一個個全部倒在血泊之中,雖有些沒立時便死,還在地上痛呼慘叫,而張錫元,卻已經踏著袍澤的鮮血,縱馬奔進了武勝關內。

    他倒是進去了,可這門,卻再也關不上了,一來是不想關,那守門的劉化歐,正是文學社在第三營的代表,要他閉門拒漢軍於關外,無疑是癡人說夢;二來,也確實關不上,那兩扇城門之間,擠擠挨挨的十多具屍首,還有未死的在那裏哭喊,怎麽關?

    急奔下樓的黃鍾霖看到這般模樣,頓時心如死灰,卻看那張錫元,馬也不停,竟直往武勝關北門去了。

    既然城門無法關上,這武勝關,已經注定是武昌漢軍的囊中之物了!

    便聽武昌漢軍齊聲長嘯,呼嘯聲中,蹄聲滾滾,漢軍先鋒騎隊,疾風一般搶進了武勝關。

    終於在二十五日前,搶下了武勝關。熊秉坤與蔡濟民對視一眼,心中都老大鬆了一口氣。可門外傳令兵的一句話,卻又讓二人驚得跳起老高。

    “滿清北洋新軍第四鎮,已經距關前十裏。方隊官已經帶著先鋒馬隊,迎了上去……”

    “這可如何使得?”熊秉坤急的團團亂轉,不聽傳令兵把話說完,便急道“這二公子好不曉事,如果有個三長兩短,讓你我如何向漢王交待!”

    熊秉坤說完,便一把抓起桌上的短槍,就要出門接應方孝孺。不想卻被蔡濟民一把抓住,“載乾,莫要著急,二公子智勇雙全,遠勝你我,他既然前去迎敵,肯定便有十足的把握。武勝關剛剛拿下,急需整頓,你我還是趕緊將這武勝關收拾幹淨為上策!”

    那傳令兵剛才話說到一半,就被熊秉坤打斷,此刻聽蔡濟民說完,便趕緊插言“方隊官也是這個意思,他臨走時讓我跟兩位標統說,他盡力爭取時間,請二位標統盡快接防武勝關。守住楚鄂門戶!”

    原來那奪關的馬隊,正是方孝孺所領的武昌漢軍前鋒。他奪下武勝關後,便趕緊派出哨探,去察看滿清信陽大營的情況。果然,不過幾頓飯的功夫,探馬便傳回消息,前方已經遭遇滿清的偵察遊騎,看其番號,是北洋第四鎮馬隊。

    聽到消息之時,方孝孺正在喂馬,他默了一會,輕輕的來回撫摸著坐下白馬的長鬃,忽然大聲命令集合,卻隻帶了前鋒百餘精騎,飛奔出關,向北洋新軍迎了過去。

    前出武勝關數裏,有一處小小的山坡,山坡之下,是一處不小的平原。方孝孺便駐馬在這山坡之上,將漢字軍旗高高豎起,靜靜等著北洋新軍的到來。

    說起來,這北洋新軍第四鎮,與武漢新軍,本是一脈而生。當年張之洞還在兩江總督任上之時,心痛甲午之敗,得到朝廷恩準之後,便聘請洋將,全按西法,編練了一支新式陸軍,名為自強軍。後來這自強軍,除了親兵一哨被張之洞帶去武昌,作為編練武昌新軍的班底,其餘所有馬步炮各營,均被袁世凱並入武衛右軍,其後便被編成了北洋常備軍第四鎮,駐守天津。

    可憐那張之洞,一生辛苦經營,不惜殺徒滅士,落下個“士屠”的惡名,隻想著為大清謀個江山永固,為中華謀個改良崛起。卻沒料想到,死後不過兩年,自己辛苦經營的武昌,居然就成了滅亡滿清的第一粒星火,而自己一生心血所係的新軍,更是成了滅亡滿清的劊子手。

    這也許還不算殘忍,更殘忍的是,張之洞傾盡心力打造的自強軍一係,本是為國抵禦外侮,如今竟要在這武勝關前,決出一個生死來!

    你說張之洞這一生,又是何苦來哉?

    “笑,笑,笑,

    笑那孤忠自矢的老香濤,

    把滿清的鐵桶江山斷送了!

    你為甚廢綠營多把漢兵召?

    你為甚辦鐵廠多把洋槍造?

    你為甚停科舉打破讀書牢?

    你為甚興學堂聘請洋人教?

    隻弄得晨鍾暮鼓連城動,

    美雨歐風匝地高,

    種下革命根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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