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節 國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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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柳青青江水平,聞郎江上踏歌聲。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

    朱一舟飲盡一杯酒,彈案作拍,長聲吟道。

    如今風雨稍歇,又過了飯點,這風雨台觀雨之人,三三兩兩的也便去了,過不多時,便隻剩下了那幾桌中華來客。向海淵與榮宗銓幾人低聲的聊著,方梅四女卻聚在一處,看著向海淵與朱林拍回來的巨鯨的照片,一邊看著,一邊驚奇的呼叫。

    艾清卻已經走了,隻剩下杜煒孫叫了些醒酒湯,勸嚴複在一邊慢慢喝著。本來打算走的黃興一桌四人,卻不知為何,又坐在那裏悶悶的喝著。他們不走,楊度與梁啟超更是閑閑的飲酒。

    朱一舟長吟作罷,哈哈一笑,一側頭,對詹天佑說道“世間之事,莫過於此。都說宋詩獨開言義理之道,我倒覺得劉夢得匠心獨有。這一首竹枝詞,便是道盡如今寰宇情勢。”

    原來朱一舟幾人早便到的風雨台,將這你來我往的諸般爭端情勢,盡收眼中。詹天佑聞言則搖搖頭,似是並不同意朱一舟所言“一舟此生未入故國,中華如今是何情勢,你紙上得來,終歸是淺。便是崇禎,又何嚐明白中華如今的情勢。歐戰爆發,這中華是晴是雨,天未可知,何況人乎?”

    “唉!”容揆看著詹天佑白發蕭然,麵目滄桑縱橫,再不複昔日少年風發意氣,抬頭看那邊農泉刃桌上,隻覺蓬勃之氣冉冉而動。容揆心中,也不免傷感“故國難回,一晃已是此生!這些年眷誠兄在中華,風雨多臨,其中情勢,想必要比我們隔岸觀火來的深刻。”

    詹天佑搖搖頭,開口想說些什麽,終究還是沒有說的出口。他又能說些什麽呢?說那轟轟烈烈的保路運動,其實不過是幾個地方豪強舍不得放棄征收租股的厚利而挑起的,那挑起眾怒的屍首都是他們自己做的;說那孫文豪言壯語,領著一個月三萬銀元的薪水,到頭來一根鐵軌沒有接地,卻因為虧空被袁世凱通緝。但這一切,卻又似乎怨不得他們,中華如今便是一灘淤泥,先前的種種失敗,總是有各種的理由,如今各種的理由已經漸漸改變,誰料想卻是越改越糟,以前的大清,自己還能做些事情,至少建成了京張鐵路,可是民國兩年了,當年鬧得沸沸揚揚的川漢鐵路,根本就成了鏡花水月。

    如今這檀香山的中華少年,竟然會以為歐美各國一開戰,中華便能得到機會騰飛。真真的小瞧了天下英雄。他們以為,昔日那些在與列強的戰爭中死去的青年,會看不到這些,不懂這些嗎?

    “眷誠兄所言,我倒是也有耳聞,”朱一舟毫不介意,神情略略,落落而談“說到底不過是中華這片土壤耕用了千年,哪怕是再好的沃土,如今也隻是貧瘠的沙土了。”

    “不知眷誠兄是否研究過中華的地理?”朱一舟邊給自己斟酒,邊笑著續道“北臨西伯利亞荒原,西接荒漠與冰山,東南俱是大海,這本就是個井中之地。當我中華探明四周之地,再無力開拓新領土之時,便隻能內縮。現今的世界,不過是在經曆同樣的事情罷了。”

    “歐洲各國技術爆發,有能力探索世界,便四處侵略,遙想我中華秦漢之時,何嚐不是這樣?可世界便隻有這麽大,總有那麽一天,這四野擴張之力,便會成為向內收縮之勢,說到底,如今的世界,不過是在重複中華的曆史,重演一次春秋戰國罷了。”

    “先生的意思,是我們要重回源頭,再尋中華文明的根須?”梁啟超一旁靜靜聽著,忽然插言問道。

    朱一舟側頭看了一眼梁啟超,眼中滿是笑意,“不錯!當日春秋百家爭鳴,如今中華要想重起,也要回到自己方醒未醒之時,尋到靈魂的根性,如此,才談得上重起。否則……”

    “否則便是分崩離析,愈行愈遠之局。”這次卻是楊度接口說道“便是尋到,要普化眾民,俟河之清,又需到何時?”

    楊度口中說著,眼中卻在黃興幾人與嚴複之間來回看著。黃興自然知道楊度話語中藏著什麽。革命黨人,誰又不知道孫文與嚴複當年在東京的那一段公案呢?

    “先生以為俟河之清,須要多久呢?”黃興沉吟許久,終究還是開口動問。

    朱一舟沉默半天,似乎不想回答,就待眾人以為他不會回到時,朱一舟忽然開口,一開口,卻讓眾人有些灰心“怕是我等俱成塵煙,仍是難見吧!”

    “須得這麽久?”楊度心中微覺不悅,麵上卻更是笑意融融,“且不說我等這些庸碌之輩,便是這幾個少年,小小年紀,便見識超卓,勇毅果敢,假以時日,便是無雙國士,有此等人物,俟河之清,還需等到百年之後嗎?”

    楊度話語未落,朱林便“哼”了一聲,揚眉看了楊度幾眼,冷笑連連。又扭頭看了看朱一舟,皺皺眉,冷冷說道“你們要說這些無用的話,便盡管去說,不要將我等繞進去。你便自詡無雙國士,要做開天辟地的宰執,也由你去。”

    朱林所言,一下刺中楊度心中要害,楊度心中恚怒,正要開口,便聽朱一舟長笑聲起,“國士?無雙之國士,放眼這風雨台上,雖然中華英才濟濟一堂,但真正稱得上國士的,在我朱一舟眼中,不過一人而已!”

    朱一舟這般說來,不免將楊度心中那點之焰勾的旺旺的,楊度竟覺手心微微發抖,幾番想開口動問,卻開口無聲,倒是一旁梁啟超穩穩開聲問道“不知是此人究竟是何等洋人,能得入先生之眼?”

    誰知朱一舟隻是笑笑,卻揮手向樓梯那邊揮手“那邊的侍者,煩請再來一壺熱酒!”

    不一會兒,侍者便端來一壺熱酒,放在桌上,轉身欲離,卻聽朱一舟說道“這位兄台,且慢走一步!”

    侍者轉回身,卻見朱一舟滿滿斟上一杯酒,站起身來,雙手捧起酒杯,滿麵肅穆之色“先生以後存國佑民,恐再無暇飲上一杯熱酒,今日我朱一舟有幸,代中華萬民在此敬先生一杯,謝先生明日之辛苦!”

    那侍者不意朱一舟竟然對他敬酒,頓時臉麵通紅,手腳無措。

    一旁楊度見朱一舟所說,竟是洪字酒樓上一個引座的小二,不禁臉上羞怒交加,心中一時按捺不住,冷冷問道“兀那小二,你姓甚名誰?”

    “他便是盧作孚!”那邊方梅嘻嘻笑道“姑父端的眼光毒辣!”

    “盧作孚?盧作孚究竟何許人?”楊度心中恨恨的想,“竟然能稱無雙國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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