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當當當。

    敲門聲響起，一個女人打開了房門，看見門口站著一張熟悉的臉。

    “是陳銘啊。”女人笑臉如花，“之前多謝你幫我家未未證明，不然他肯定會被退學的。”

    陳銘卻沒有客套話，而是麵無表情的問道“魏偉未在嗎？”

    女人臉色一僵，然後有些勉強的笑著說道“在呢，隻是他已經睡覺了，真是不趕巧，你說往常他都吃了飯就出去瘋，今天卻不舒服，早早的睡下了。”

    女人言辭委婉，陳銘卻好似沒有聽到一般，往屋子裏走進去，一邊走一邊說道“我找他。”

    女人剛想阻攔，但似乎想起了什麽，又放下手臂，任由陳銘進屋了。

    讓女人奇怪的是，陳銘明明從來沒有來過自己家，卻隻是打量了一番後，就徑直走到了魏偉未的房間前，一把打開房間門，走了進去。

    邦的一聲，房間門被重重的關上。

    魏偉未，此時正如他媽媽所說，虛弱的躺在床上，強力開門的聲音嚇了他一跳，剛想說些什麽，猛烈關門的巨響，又嚇了他一大跳。

    而在看到陳銘麵無表情的走到自己麵前時，魏偉未已經嚇得癱軟在被子裏。

    “相機在哪？”陳銘直奔主題。

    魏偉未縮在被子裏，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指，指了指房間窗前桌子的第二層櫃子。

    陳銘走到課桌前，毫不客氣，一把拉開桌櫃，從中取出了相機，然後開始一張一張的翻看著裏麵的照片。

    “果然。”陳銘眼中光芒一閃，把相機翻轉過來，指著其中一張照片，“你那天也在。”

    “我實在是沒有辦法了。”魏偉未縮著身體，顫抖著道“之前大哥同意罩著我，就是因為我有相機，會照相，那次之後我本來不想再和他們有瓜葛了，但他找到了我，還威脅我，我沒辦法，隻能繼續給他們照相。”

    “我知道。”陳銘依舊麵無表情。

    “昨天晚上，我阻止他們了。”魏偉未帶著哭腔，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著，“但是我被一腳踢開，就不敢往前了，我怕我怕”

    “我也知道。”陳銘看著魏偉未，“從今天早上剛剛看到你的時候，我就知道了。”

    “我現在，隻想問你一個問題。”陳銘看著魏偉未，目光毫無波瀾，冷漠如冰。

    然後，陳銘緩緩地問道“捅刀子的，是誰？”

    “他們都動手了。”魏偉未一邊哭一邊說道“都動手了。”

    “我知道了。”陳銘點了點頭，轉身準備離開。

    “你要做什麽？”魏偉未有些好奇。

    陳銘頓了頓，說道“我去找他們。”

    魏偉未一愣，“你瘋了？他們都是瘋子，會殺人的！而且你知道他們在哪裏嗎？”

    陳銘淡淡的看了一眼魏偉未，“我見過他們一麵，還看了那麽多照片，當然知道他們在哪裏，不僅如此，我還知道，他們的興趣愛好，他們的生活習慣，他們的弱點！”

    嫦山市，一條偏僻昏暗的小路，路邊有一扇扇被簾子遮擋的小門。

    在這條難以得見的小街中，每一扇門後，都是嫦山市見不得人的東西。

    掀起其中一扇門簾，走進去，便是另一個世界。

    渾濁的煙味彌漫，喊叫聲震天，骰子敲擊塑料的聲音，紙牌撞擊桌麵的聲音，充斥著這整個空間。

    此時，一個年輕人正聚精會神的盯著麵前的一個黑色盅子。

    “大！大！大！”年輕人高聲呐喊著，目光緊緊的盯著慢慢被嫌棄的盅子。

    然後，年輕人目光一緊，接著，身體像是散掉一般，癱軟在椅子上。

    “艸！”

    年輕人怒罵一句，卻沒有離桌，而是目光再次凝聚在麵前的盅子上。

    很快，劈裏啪啦的搖骰子聲響起，緊接著是啪的一聲，盅子落定。

    年輕人原本還閉著眼，裝模作樣的聽著，可當盅子落在桌上後，睜開眼的年輕人，目光中卻透露著茫然。

    看著自己所剩無幾的籌碼，年輕人一咬牙，剛要做出選擇。

    “買小吧。”年輕人轉過頭，一個小孩子站在他的旁邊，有些麵熟，但想不起在哪裏見過了。

    “哪裏來的小屁孩。”年輕人不屑的說了一句，然後轉過頭。

    想了想，卻是手掌方向一變。

    “買小！”

    很快，盅子被掀開，年輕人驚呆。

    他贏了。

    運氣吧？年輕人這樣想著。

    第二次，盅子落地時，小孩又在他旁邊嘟囔著，“這次買大。”

    年輕人按照小孩說的投出籌碼。

    再一次獲勝。

    接下來，年輕人在這個小孩子的幫助下，很快，賺了一大筆的錢。

    “你已經贏得夠多了。”年輕人聽到小孩子對自己說道“換一家吧。”

    年輕人美滋滋的點頭，他不知道是走了什麽好運，撞見了自己的福星。

    今天，是注定要發財了。

    冰涼的夜，年輕人和小孩子走在偏僻無人的道路上。

    “小屁孩，你怎麽知道該買什麽的？”

    年輕人看見小屁孩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天生的。”

    “哈哈哈，原來如此。”年輕人笑了笑，從裝的厚厚的衣兜裏，拿出了一小疊，遞給身邊的孩子。

    “諾，你的。”

    “我不要。”小孩子搖了搖頭。

    年輕人一愣，“那你要什麽？”

    “我要”小孩子淡淡的說道“你的命。”

    什麽？

    年輕人還沒反應過來，腦中卻一整天旋地轉，往後踉蹌兩步，卻腳一空，正好跌進了池塘。

    小孩子，也就是陳銘，站在岸邊，安靜的看著年輕人沉入水底。

    藥物是陳銘用爸媽實驗室裏的材料自己配的，現場所有痕跡都是失足落水。

    其實還有更簡單的方式殺死這人，但陳銘討厭之後會惹來的麻煩，所以他寧願現在麻煩一些。

    今天，是沒有月光的夜。

    陳銘的聲音輕輕在夜裏響起，“這是第三個，還有兩個”

    一周後。

    今天，是吳老師的葬禮，許多學生，老師，市民，都自發的前去葬禮哀悼。

    而陳銘沒有去，隻是待獨自在家中，手裏拿著一本書，開著電視機。

    他手裏的書名，叫做“美好的品格”，電視上播放的，是吳老師的葬禮轉播。

    那時候，陳銘想的是，人已經死了，參加葬禮毫無意義。

    而從那天起，他就開始努力的學習身為人類的一切美好品格。

    因為陳銘認為，真正有意義的事情，不是悼念，而是按她說的去做。

    她曾經說過，要我變得越來越好，變成大家都認為的那種“好”。

    也正是從那天起，陳銘就開始不斷的往自己的身上包裝著美好，包裝著善良。

    救人是善嗎？是。

    那好，學生墜樓時，我救。

    那時墜樓的學生，也隻有陳銘能救，因為隻有他，能在事情發生前，就計算到那學生要墜樓了，而且他甚至預見了自己的死亡，卻依舊選擇“義無反顧”。

    “義無反顧”，是人們口中的好詞。

    拯救小動物是善嗎？是。

    那好，夏家的小鳥將要被餓死時，我救。

    即便是我再難以忍受的饑餓，我也要救！

    慢慢的，陳銘覺得自己有了感情，變成了一個正常的人。

    一個好人，甚至是一個隻有“好”，沒有“惡”的好人。

    而所有遇見他的人，也都會當他是個完完全全的好人。

    甚至夏叢，王啟明，也都未看透他的偽裝。

    但他一直害怕麵對的是，當一切戳破，他所有的人性，一切善與好，都隻是包裝在外麵的偽裝。

    掏出內心來，依舊是冷冰冰的一塊鐵。

    此時。

    試練中的陳銘，坐在房間中。

    呆呆的拿著手裏的書。

    明明電視機上播放著吳老師的葬禮。

    一股衝動，卻猛的湧上了他的心頭。

    感覺越來越洶湧，就像是要將陳銘淹沒一般。

    突然，陳銘猛的丟下了手中的書。

    衝出房門，狂奔了起來。

    他必須，要去參加吳老師的葬禮！

    一路的狂奔，陳銘的目標隻有葬禮的現場。他沒有看見，在他身旁的景色，卻一直在變幻。

    是吳老師千百次不疲倦，不嫌棄的和他打招呼。

    是吳老師一下又一下，敲著他的腦袋給他講道理。

    是吳老師牽著他的手，讓他一定要做個好人。

    景色變幻，最終，定格在了擺滿鮮花的葬禮。

    陳銘一步一步走上前，鮮花叢中，吳老師正安靜的躺在那裏。

    陳銘走到她的身前，看著安靜躺著的她。

    眼中，一滴淚水悄然流下。

    兩世為人，這是陳銘流下的第一滴，真心的淚。

    “哭什麽？”

    突然，熟悉的聲音響起，安靜躺在那裏的吳老師睜開了雙眼。

    “吳老師。”陳銘嘴唇顫抖著問道“我是人嗎？”

    “當然。”吳老師伸手，擦去陳銘眼角的淚，“你一直都是人，隻是腦袋醒了，心還睡著。”

    陳銘笑了笑，終於，這一次，淚水奪眶而出。

    “老師，謝謝你，我的出生就是不幸，但能遇見你是我的老師，是我一生最大的幸運。”

    吳老師笑著點了點頭，然後收回了手，安靜的閉上了雙眼。

    嘭！

    幻境崩塌，回歸現實。

    陳銘閉著眼，站在問心塔的第十一層。

    過了許久。

    當他再次睜開雙眼時，他的眼神微冷，卻充滿了靈動與色彩。

    他一直以為，自己依舊不懂什麽是人性，但他不知道的是，其實他的人性，早就被吳老師用耐心和愛喚醒。

    這麽久以來，陳銘平時顯露在外的純善眼神，隻是他對吳老師的交代，對未來的偽裝。

    而陳銘無意之間顯露的，毫無感情的冷漠眼神，則是他對過去的執念，是從前的自己。

    卸下偽裝，散去執念。

    陳銘現在，才是真正的他自己。

    本心為人，本性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