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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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宇酒店, 八點整。

    這個時間點, b市已經是華燈初上。酒店定在東三環c區,大廈樓宇燈光幢幢,遠處高架橋與步行街上的車流燈匯流成一片,這裏的夜生活才剛開始。

    就在昨天, 牧悠悠給謝楚清打了電話:“楚清, 我們同學會的時間定點敲定了,等下我把具體地址發給你。王師兄也來, 他說他明天正好下了班能過來帶你一程,說是讓我問你怎麽樣?”

    還沒等對方回答,她又加了句:“我問過了,王師兄還單著呢。”

    王師兄是當年醫學院裏大謝楚清一屆的學長,謝楚清大四時跟著教授出實習, 這個王師兄正好也是那批實習生中的一個。實習過後, 在很長一段時間內, 謝楚清每天都能收到以各種方式轉交給她的玫瑰花。

    換做別人,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這是在獻殷勤了, 但謝楚清每天還是該上課上課,該泡實驗室泡實驗室,末了把玫瑰花都退了回去,還複印了自己的一堆外科學筆記跟著還了。

    想到這裏, 牧悠悠腹誹,筆記和花還是經她之手送回去的。也不知道楚清這是真傻還是壓根就對人家王師兄沒半點想法。

    謝楚清在大五時出了論文抄襲的事後徹底銷聲匿跡,當時正在外地專培的王師兄還問牧悠悠打聽過具體的事。

    不管怎麽樣, 這個王師兄對楚清還是有那麽些意思的。

    謝楚清聽出來牧悠悠話中的意思,笑著問:“現在外科大夫都兼職說媒了?業務聽起來挺熟練啊,練了多久了?”

    “我這哪是說媒,我是在為社會下一代優良基因獻力,楚清你不能理解我的醫德仁心。”電話那頭,牧悠悠掰著手指給她算,“王師兄,單身,長得不錯,收入可觀,基因優秀,再加上一個基因優秀的你,後代生下來肯定是優良基因中的佼佼者。”

    謝楚清意味深長地“嗯”了一聲:“悠悠,外科醫生這個職位埋沒了你。”

    牧悠悠剛換完班閑著,還想借“優良基因”這個話題進行再次長篇大論的展開,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張臉。

    之前她拉著楚清去酒吧的時候,還碰上了顧行。

    說起來,顧大神才是基因優秀的典範,楚清不肯跟她說,她也不知道兩個人到底有過什麽事。

    遲疑一秒,牧悠悠還是沒把心裏憋著的問出來。

    “楚清你真不搭王師兄的車啊?”

    “嗯。”

    .

    最後謝楚清還是自己開車來的酒店,到的時候離定下的時間還有十分鍾。

    出了電梯,服務生領著她走過回廊,走廊上,厚軟的地毯鋪到了盡頭,鞋跟踩在地上幾乎聽不出聲響。

    服務生帶謝楚清到了包廂前,剛想替她開門,就被製止了。

    “我來吧,謝謝。”

    等服務生走後,謝楚清在門口站了會兒。

    走廊的頂燈是聲控的,靜了片刻就暗了下去,留下的壁燈光不算明亮。謝楚清在門前還沒進去,眼睫在臉上打下一片疏朗的陰影,像是在沉默思忖著什麽。

    沒過多久,她的手機就收到了牧悠悠的短信提示:“楚清你在哪?我們差不多聚齊了。”

    幾乎是同一時間,走廊的一排聲控頂燈亮了起來,身後響起些皮鞋踩在地毯上的沉悶聲。

    “謝楚清?”一道溫柔的聲音響起,“我沒想到你真的會來。”

    “……”謝楚清頓了頓,回過身看著不遠處的邱衍,後者神色毫無驚訝,像是早就知道她要來。

    邱衍穿著淺麻色的襯衫,深色的西裝褲熨燙得齊整筆挺,整個人看起來斯文清雋,現在的樣子完全符合新聞報刊中他儒雅近人的醫生形象。

    他上下細細地打量過謝楚清。

    謝楚清黑發披在肩頭,順著弧度流瀉及腰際,她身上穿了件係帶的雪紡a字裙,將腰線收出一道曲線,紗製的裙擺下是白皙修長的腿。

    她扯了扯嘴角,眼角眉梢已經冷了下來,神情要笑不笑地附和:“要是我知道你在,我也不會來。”

    對方聞言也不生氣,他扶了扶眼鏡,微笑中帶著些見到熟人的親昵:“這麽多次同學會你都沒來,我以為你以後都不會來了,之前時間匆忙,連敘舊的機會都沒有。”他有意看她扶在門把手上的手,語氣像是老朋友間的詢問,“怎麽站在門前不進去?”

    謝楚清:“在等你。”

    邱衍笑容一怔。

    沉默片刻,對方開了口。她的眼中沒有想象中的憤怒,沒有厭惡,連神色都是平淡的,說出來的話卻字字清晰。

    “以前你在教授們麵前是得意門生,但還不夠優秀,雖然你不想承認,但你前麵明擺著有個我。”謝楚清索靠著門,隔著十來步的距離看著邱衍,“大四的a醫實習舉薦機會,院裏臨時縮減了名額,最終餘老帶走的那個人是我,大五期初金教授負責的那個課題,最終助手人員名單裏有我沒有你。”

    她語氣是平靜的,唇角有些笑:“我不小心把u盤落在了公共實驗室,你抄襲了裏麵的論文原稿,先我一步交了上去,那是你第一次趕在了我前麵。”

    聽到這裏,邱衍的笑容已經淡了。

    謝楚清下顎稍揚,眼角的淚痣在暈黃的壁燈映照下顯得細小卻清楚,殷紅的唇像是襯著水色。

    邱衍一瞬不瞬地看著她的神情。如果沒有這些年的消沉,她一直是有些倨傲的。

    這種倨傲是在骨子裏的,有時候讓人恨不得能拆骨磨粉,將她的傲氣也跟著挫骨揚灰了,最後看看她灰頭土臉到底是什麽樣子。

    謝楚清重新搭上包廂的門把手:“刨去抄襲畢業論文那件事,你一直在我後麵,都這麽多年同學情誼了,所以等等你也無妨。”

    她在解釋剛才那句“在等你”。

    說完,謝楚清根本沒看他已經變了的臉色,開門率先走了進去。

    .

    時隔多年,這是謝楚清第一次參加同學會。

    到場都是當年醫學院認識的,多年不見,有的謝楚清隻是認了個臉熟,卻叫不出名字。眾人多年沒見謝楚清,卻也彼此心照不宣地沒問私人事,沒過多久就家長裏短地寒暄起來。

    包廂內,謝楚清落了座後,邱衍才進門。他唇邊雖然有笑,但臉色顯然並不好看。

    等上了菜,氣氛逐漸熱烈,牧悠悠邊喝酒邊跟謝楚清悄悄咬耳朵八卦。

    “楚清,王師兄都看你好幾次了,我估計等下我們吃得差不多了他就要過來嘮嗑了。”

    王師兄正在一群人中間聊天,在座的大多數當了醫生,也有出來混跡了其他行業的,總的說來話題三句離不開醫院,從患者醫鬧聊到補貼年假。

    牧悠悠悄悄觀察了會兒,兩分鍾內那個王師兄都看楚清三回了。

    這說對楚清沒意思她都不信,等下酒席結束她就當個助攻去順水推舟。

    越想越對,低頭給人發了條短信:等下稍微晚點來接我。

    謝楚清開了車過來,所以自覺地沒喝酒,牧悠悠給她倒了杯凍奶,自己倒滿酒,硬是要來一個友誼幹杯。

    “悠悠,你是坐車來的?”謝楚清問她,“你喝了酒,等下我捎你到家。”

    牧悠悠眨眼,笑得有些甜蜜:“不用了,和言說要來接我。”

    和言是指孟和言。

    謝楚清對孟和言還有印象,仁保醫院的醫師,叔父是仁保的院長,之前他因為悠悠幫自己查了當年謝母周媛的住院資料。

    謝楚清了然,打趣地問了句:“我是不是快要交份子錢了?”

    “瞎說什麽呀,”牧悠悠難得不好意思,“八字還沒一撇呢。”

    .

    酒席上推杯換盞幾輪,眼看著飯局差不多結束了,一群人結了賬出酒店。

    時間已經是晚上十點多,謝楚清跟著人群走向酒店的停車位。夜色深冷,她隻穿了單薄的一件裙子,出門的時候還覺得剛好,現在就已經感覺越來越冷了。

    牧悠悠沒發現謝楚清的異樣,還在想著怎麽把王師兄給叫過來,一輛白色奧迪就緩緩停在了酒店前。

    車剛停下,一雙黑色高跟鞋就踩了出來。

    隨後一個妝容嬌豔的卷發女人從車內走下來,眼睛在人群中掃了一眼,在邱衍身上停了下來。接著年輕女人上前親昵地挽住他的臂彎,親昵地喊了聲“親愛的”。

    女人的妝容精致,身材窈窕,謝楚清看了眼覺得有些熟悉。

    上回帶茜茜去電影院看電影的時候碰上了邱衍,她那時候也在場。

    女人挽著邱衍,聲音甜軟:“親愛的我們回去吧,我在外麵待久了不好,等下又要被人認出來。”

    牧悠悠在謝楚清耳旁“哇”了一聲,小聲地八卦:“我記起她是誰了,就是那個模特許瑜。”

    雖然名氣不是太大,但是她在雜誌上看到過。

    謝楚清已經顧不上什麽模特了,此時夜風冰涼,裸露在外的每一處皮膚都打著微小的戰栗,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就連肚子都開始有些不舒服。她隱隱蹙起眉。

    應該是凍到了。

    像是聽到了牧悠悠的感歎,女人目光投了過來,掃過牧悠悠,在謝楚清身上逗留了片刻。

    女人顯然也記起來了,她搖了搖邱衍手臂:“親愛的,這是你上回的那個朋友吧?”下一句是笑著問謝楚清的:“今天怎麽沒帶女兒過來?”

    她口中女兒指的是茜茜。

    邱衍也看向謝楚清。

    謝楚清露出個笑,剛想說話,一陣疼痛突然從肚子處傳來,當即疼得她腿肚有些發軟。

    “女、女兒?楚清你什麽時候有的女——”牧悠悠驚詫地剛想問,下一刻就看見了謝楚清發白的臉色,立馬扶住了她,“楚清你怎麽了?”

    “沒太大事。”謝楚清皺著眉,一手輕按著陣痛的地方,一手去摸包裏的車鑰匙,“我先去開車,上了車就好了。”

    話音剛落,一道更沉穩的力扶住了謝楚清的手肘,後者反射性地要抵抗,下一刻那隻手順著她的手肘後側,繞過腰腹將她往懷裏帶了帶。

    牧悠悠回頭去看來人,看清是誰後慢慢瞪大了眼。

    一時場麵有些寂靜。

    在場的基本都是p大同屆的學生,即使是大一屆的王師兄,也對眼前的人有所耳聞。

    顧行,當年p大的風雲人物。

    顧行應該是剛從酒店裏出來,身後還跟著幾個西裝革履的男人,看樣子也是剛結束完一場飯局。

    幾個經理顯然也沒料到現在的場景,麵麵相覷了會兒,有人試探性地問了句:“顧總,出什麽事了嗎?”

    “我這裏有點私人事情,要失陪了。”顧行掃過謝楚清的臉,脫下了西裝外套攏住她,側過臉對助理說了幾句。

    經理們在公司待了這麽多年,見慣了老總臉色,知道現在也不好打擾,紛紛打著哈哈找個理由離開了。

    剩下的人似乎還沒緩過神來。

    謝楚清心裏早就刷了滿屏的“怎麽會這麽巧”,表麵上還是盡量裝得不動聲色。

    “顧行,好巧啊。”她神色自然地站直了身,笑著打招呼,“我現在已經沒事了,西裝就先——”

    顧行止住她要脫西裝外套的動作,目光停在她發白的嘴唇上:“哪裏疼?”

    “……”謝楚清低頭,“肚子疼。”

    等看著顧行把人打橫抱走遠後,牧悠悠的表情才由目瞪口呆變成恍然回神。

    王師兄也才剛緩過來,他問牧悠悠:“顧行跟楚清……”

    “不知道啊……”

    茫然一陣以後,牧悠悠還能分出心思瞎想。

    以後的優良基因,不得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