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瑪耳忒亞有一張低眉順眼的美麗臉龐，綠寶石一樣的眼底卻透著淺淺一層朦朧的世故與滄桑。樂文

    她懷抱著個紅發的嬰孩，出生不久的模樣肌膚雪嫩神態靈動，小胖臉上一雙漂亮剔透的褐色眼珠骨碌碌地轉，嘟嘟的臉頰似能掐出水來。

    一枚巴掌大的純金羊角用細繩綁著掛在阿瑪耳忒亞雪白修長的頸上垂在她豐滿的胸前正被臂彎裏不安分的孩子攥在手中扯玩。

    海仙女深棕色的長發打著卷馴服的貼著額角，她長長的淺色睫毛垂下有些躲閃赫拉的目光。

    她輕聲說“是我，是阿瑪耳忒亞，赫拉殿下。”

    仙女的聲音遠不如樣貌的年輕美麗，嘶啞如同年老婦人。

    但她語氣中難掩親近和些微感激，看樣子與赫拉頗有交情而且關係不淺。

    厄俄斯有些詫異，又轉過頭一想這兩人間在克裏特島上的過往交集便恍然悟了的輕笑出聲。

    嗬，自家小赫拉還真是怎麽哪裏都有受過她恩惠的神仆侍女？她不是一向最不喜與這些仙女寧芙過多接觸的嗎？

    赫拉也笑“很高興能再見到你，阿瑪耳忒亞。你看起來過得不錯，我就放心了。”

    阿瑪耳忒亞連忙回道，“請不用擔心我，赫拉殿下。我過得很好，您放心吧。”

    赫拉卻忍不住蹙眉，眼底深藏著愧疚與無奈，“跟在他身邊，你哪裏能過得好？阿瑪耳忒亞，墨提斯她……”

    聽懂了赫拉的未盡之語，阿瑪耳忒亞卻輕笑著搖了搖頭，“殿下，沒有事的。”

    見赫拉仍然欲言又止，厄俄斯適時的開口插話，“好了，親愛的，與這位神王侍女的敘舊就到此為止吧。你難道就不想好好看看我的孩子？”

    被好友話語中點明舊識身份的赫拉抿起嘴角，眼底黯淡。

    阿瑪耳忒亞卻自然的微笑著上前幾步，身材高挑的她如同往昔那樣在赫拉麵前極體貼的輕輕彎膝跪下，將懷中的孩子抱到他眼前。

    隔得近了，以赫拉神靈的眼力清楚看到海仙女眼角數根微不可察的細紋和耳下一道深深的傷痕。

    那條細長的疤末端深入領口，凹凸不平的褐色在她雪白的肌膚上顯得鮮明無比。

    赫拉閉眼，不著痕跡的深深吸了口氣，隻覺得有什麽激烈的情緒在胸腔亂撞。

    再睜開雙眼，孩童模樣的神靈湛藍色的瞳孔深處如同燃燒著冷冷的火焰，又仿佛凍結著喀俄涅圍繞下萬載不化的銀色冰川。

    那一刻，抬眼的阿瑪耳忒亞竟從與赫拉的對視中感到了某種莫名的畏懼。

    但那絲如同直麵造物主一般無比宏大的崇敬和恐慌在她腦海中一閃而逝，快到寧芙根本來不及記憶，就消失得幹幹淨淨了。

    當她回過神來，再次對上那對美麗剔透的湛藍眼珠如常柔和而擔憂的目光時，不免有些怔楞，便也將方才片刻的恍惚當做重新見到赫拉難免情緒不穩的不經意間走神而拋之腦後。

    她將懷中自顧玩耍的孩子抱起，輕聲細語哄著，似乎意圖拿走小手中緊緊攥住的羊角，卻反而換來孩子不滿的皺眉和幾聲哭叫。

    再次預料之中的失敗後，阿瑪耳忒亞滿麵無奈，隻得順著脖子上的力道將懷中孩子送到赫拉眼前。

    見了這一幕，赫拉雖還是不自覺的蹙眉，卻也忍俊不禁的輕笑出聲。

    他向以別扭的姿勢側低著額，神色難掩困擾的阿瑪耳忒亞不讚成的搖了搖頭，伸出手捏住正睜大圓圓眼睛好奇望著自己的孩子捏緊的小拳頭，指尖微微用力，在哭聲響起前將癟嘴的嬰孩接過懷中有技巧的輕輕搖晃。

    阿瑪耳忒亞立即得救了般後退幾步，珍惜的雙手輕攏住胸前的羊角。

    她的同伴那位藍發的涅賴德斯走到她的身邊，美麗的麵上帶著疑問和擔憂，臂彎中同樣懷抱著一個銀灰色頭發的嬰孩。

    不過那孩子可就安靜多了，此時正乖巧地將臉埋在女神裏砸吧著小嘴一呼一吸的沉睡著。

    阿瑪耳忒亞側頸向女神安撫的點點頭，轉過視線看向赫拉。

    那個模樣幼小的神靈伸出短短的手臂，輕而易舉的將折騰了自己一路，直到她不得不允許他不知輕重的抓住自己珍貴寶物時才肯消停片刻的小魔頭安撫下來。

    阿瑪耳忒亞綠寶石一樣的的瞳孔閃了閃。

    眼前一幕就像是與記憶中不知重複回放了多少次的畫麵重疊，使在同伴麵前一向老成穩重的海仙女麵上閃過一絲恍惚。

    赫拉將自己的小手塞入比自己還要小上兩圈的嬰孩手中轉移他的注意力，任由他報複似的放入滿是乳牙的口中啃咬。

    “阿瑪耳忒亞。”赫拉輕聲喚道。

    被他喚了名，擁有一頭深色海草一般棕色卷發的海寧芙立刻回神，抬眼看向自己尊敬的女神。

    此時赫拉沒有如同她熟悉的記憶中那樣束起金色長發，披散下來如同細碎的流沙，發尾打著卷兒的垂落在漆黑的裙麵上。

    湛藍的瞳一如既往幹淨無暇，彎起眼角笑得滿溢暖暖溫柔。

    “還記得嗎？你從前麵對這樣的事情可比現在手足無措多了，不過我那弟弟，恐怕也要遠比這孩子頑劣好動許多。”

    像是回憶起了什麽有趣的事，赫拉唇邊露出一點笑意，又很快帶上苦澀，“阿瑪耳忒亞啊，不要怪德墨忒爾，她那時也是一心為了宙斯。”

    “不，赫拉殿下。”這位曾經以自己的乳汁養大眾神之王的海中女仙搖了搖頭，抬眸看向赫拉時綠眼睛中並無半點怨恨，“阿瑪耳忒亞是由衷為您們感到開心的。無論是能因為瑞亞殿下的仁慈與您一起養育宙斯陛下，還是可以由始至終的看著陛下如何一步步登上他所渴望的神王之位。”

    孩童模樣的神靈長長的淺色眼睫顫了顫，最終一點一點垂下眼簾。

    赫拉不著痕跡的避開了阿瑪耳忒亞的視線。

    他竟發現自己有些不敢與這位滿心感激的女仙對視了。

    安靜旁觀的厄俄斯此時卻勾起紅唇輕笑了聲，“嗬，我可愛的小赫拉，看起來你對我的孩子並不感興趣啊？或許永恒燃燒的皮洛厄斯在你眼中還沒有阿瑪耳忒亞這個克裏特島上的舊識更有吸引力？”

    赫拉有些無奈，“並不是這樣，皮洛厄斯很可愛。厄俄斯，你知道我隻是許久不見阿瑪耳忒亞，有些擔心她的處境……”

    他懷中原本聽見母神的話後小臉上立刻浮現委屈的紅發嬰孩破涕為笑，吐出嘴中柔軟的指尖，抓住赫拉一縷金發開心的咿咿呀呀起來。

    一旁的厄俄斯卻有些驚訝。

    她輕呼道，“小赫拉！這是我第一次看見皮洛厄斯笑呢！”

    赫拉無奈的搖了搖頭，對好友笑道，“那是因為你不會哄他們，厄俄斯。就算是神靈的後裔，這個時候的孩子其實也是很好滿足的。我猜以阿斯特賴俄斯的性格，一定跟你們的孩子們相處得非常不錯，他看起來就能成為一位好父神。”

    “他是成為了一個好父神，卻再也做不了一個好丈夫。”黎明女神的神色冷淡下來。

    “厄俄斯。”赫拉蹙眉。

    他了解自己這位高傲固執的好友，就如同了解她丈夫雖然看起來對厄俄斯予取予求的百般寵溺，卻也緊踩底線的同樣固執。

    雖然自己隨意對他們夫妻之間的感情問題插這一手是有些不好，但赫拉實在不願意看到好友與阿斯特賴俄斯之間就這麽一直僵持下去。

    “別再提我跟他的事了，擾神興致。”厄俄斯擺擺手，姿態滿不在乎。

    她笑得嫵媚動人，“小赫拉你不用擔心，我能夠處理好的。大不了他就一個男神帶著那群小混蛋過去，整個奧林匹斯眾神間吾黎明厄俄斯都不缺願意將我捧在手心裏的追求者。”

    以神靈的耳力顯然將這句話清清楚楚納入耳中，赫拉轉過目光將阿斯特賴俄斯麵色微暗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的畫麵收入眼底。

    赫拉默默在心底對星辰巨神道聲抱歉，仍然選擇站在厄俄斯這一邊。

    他知道好友能夠掌握分寸，不會真的如她說的那般任性到底，更何況這些話當著她丈夫的麵說出來，何嚐不是在激他主動表態？

    赫拉相信以阿斯特賴俄斯的智慧和星辰巨神對厄俄斯的感情，不難猜出這點來。

    他懷中的皮洛厄斯似乎感到自己被忽略，幼年期難免心智不大成熟的火星化身憤怒異常。

    他咿呀了聲，藕節似的胖乎乎身子一扭一扭開始抗議的鬧騰，竟讓本就有些小手小腳的赫拉有些抱不住他。

    赫拉哭笑不得的低頭看去，那圓溜溜的眼睛中分明寫著不滿和求安慰。

    “皮洛厄斯，乖孩子。”孩童模樣的神靈軟聲弄勸道，“待會兒跟母神回家，聽話，你父神就在旁邊呢。等會讓阿瑪耳忒亞抱你去找他，好嗎？”

    不行！才不要從這個溫柔又好好聞的姐姐懷裏被交回給暴力凶惡的母神和沒原則的妻奴父神！

    母神那個惡趣味的女神真是太可惡了！這次居然這個時間還把自己吵醒拖出神殿大老遠的來這裏，不知道自己被吵醒後很難入眠的嗎？！覺都不讓神好好睡！

    不過，看在遇到漂亮姐姐的份上就勉強原諒你這個無良的母神好啦隻原諒一點點而已！而且必須是在能留在漂亮姐姐宮殿裏的前提下！

    皮洛厄斯急得臉頰通紅，他想來想去還是決定不能依靠他不靠譜的母神還是要自力更生，於是此時最大愛好為睡覺連說話都懶得開口學的火星之神終於知道了什麽叫悔不當初。

    片刻後他憋出一句話。

    “比、不呀！”

    厄俄斯作為孩子的母神驚詫極了，“混沌在上！赫拉啊，這可是皮洛厄斯第一次開口，竟然不是對阿斯特賴俄斯！”

    赫拉也微微睜大眼睛，“這……”

    “看起來他真的跟我一樣很喜歡你，小赫拉。”厄俄斯笑得開懷，“皮洛厄斯雖然是神力最熾熱的火星，但生來卻是個懶惰的性子。他從未對除了斯提爾朋之外的神靈表現的這麽活潑過，就算是阿斯特賴俄斯也一直不怎麽得親睞呢。”

    “我知道你在想些什麽，但請不要推辭。”

    厄俄斯眼底是真心實意為她的小兒子有更好的新家而感到欣慰和開心，這些夾雜著對厄俄斯來說十分不易產生的感激情緒的目光讓赫拉隻得將已經到了嘴邊的推辭咽回喉嚨。

    厄俄斯低下眼，看著坐在自己腿上的好友懷中得知自己將被留下後滿意的安靜下來抱著赫拉脖子啃他衣領的皮洛厄斯。

    她不禁心中有些不爽的笑罵，“嘖，你這不知感恩的混小子！到底是誰堅持要把你們帶到赫拉這兒來的啊，皮洛厄斯？”

    赫拉眨了眨眼，小小的金發神靈也噗嗤一聲笑開了。

    這時厄俄斯忽然抱著他起了身，在赫拉沒回神來的一怔中將好友獨自放回了他的神座上。

    厄俄斯向抱著自己另一個小兒子的藍發女神勾了勾手指，然後從先是愣了下，隨後很快會過意上前的女神臂彎中抱過了短短銀灰色頭發的斯提爾朋。

    黎明女神看著懷裏的小兒子有些遺憾，“斯提爾朋這小家夥真是沒福氣，我原本還以為錯過小赫拉你的會是一天到晚睡都睡不醒的皮洛厄斯。算了，反正都是阿斯特賴俄斯被這些小混蛋們纏著的多。”

    赫拉沉默了下，他看著被換到了她母親懷中後也不轉醒，反而是在熟悉的氣息包圍下砸吧了下嘴主動伸出小手向好友懷裏拱，睡得更香了的年幼的水星之神，忽然笑道。

    “厄俄斯，也許斯提爾朋更喜歡他的母神也說不定。”

    厄俄斯一愣，隨後神情慢慢的柔和了下來。

    她輕輕道，“……是嗎？”

    赫拉笑了，“當然的，你可是他們的母神啊。”

    “好了，不說我們了。”厄俄斯有些尷尬的咳了聲，卻還是舍不得放開懷中睡得香噴噴的小兒子。

    她原本是試圖轉移話題，卻忽然像是想起什麽的慎重了起來。

    厄俄斯開口，“答應我一件事好嗎？小赫拉，就當是看在今天是小皮洛厄斯在婚姻神殿留下的第一天的份上。”

    赫拉有些疑惑，卻還是下意識的沒說話。

    見赫拉沒有立即回答，厄俄斯反而笑了。

    她向好友肯切的請求道，“不要對奧林匹斯徹底失望，不要成為真正的冥神，好嗎？”

    赫拉微微睜大了湛藍色的眼睛。

    黎明女神情中帶著一絲心疼，“我看見你眼中的不安了，小赫拉。你想回到令你安定的地方，你想回深淵，想回到那位大神身邊這樣的心情竟然帶著一絲你自己也許都沒有察覺到的急切，這令我恐慌異常，懼怕於從此就將要與你萬年相隔。”

    “我知道你找到了那個想要永遠相伴的神靈，就像我在提坦之戰中遇到了阿斯特賴俄斯一樣。”

    一旁沉默許久的阿斯特賴俄斯像是認為自己聽錯了般的瞳孔微微張大，在情緒不穩到幾乎抓不穩手上酒杯的促使下，他抬頭幾乎有些不可置信與狂喜地看著妻子，隻覺得自己心中一時五味陳雜。

    但已經決定與丈夫冷戰的黎明女神仍舊還是沒有施舍給他哪怕一絲目光，她隻是仍然繼續牢牢的盯著赫拉，眼神中竟帶著點哀求。

    “但是，請不要永遠的丟下奧林匹斯。”

    請不要，永遠的丟下我啊。

    厄俄斯揉了揉赫拉的頭，笑得溫柔，“答應我，至少把婚姻神殿留在這裏，至少把火種留在這裏。不要讓你的梁柱倒塌，不要讓你的神火熄滅，不要重蹈你姊妹的覆轍。”

    火焰神殿的衰落，太過令神悲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