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鳳輦花轎做棺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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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海,翻起巨浪!
    地宮那六口大缸之中衝出的血太歲,宛如打開了一口無窮無盡的血海,淹沒了人間。
    這不過數十丈見方的地宮,囊括了天地,無窮無盡,無邊無際。
    被盜取真實,化為紙人的苦耕已經幾近瘋狂。
    他所修的道路乃是諸天萬界極為偏門稀少的煙修,算是香修的一個偏門分支,餐霞吐霧,如夢似幻,如今口中卻吐出無數煙氣,有的暗藏火光,點點火星燎起滔天烈焰,有的內蘊金氣,隨著煙氣無數刀柄落下,砍殺。
    還有的猶如萬古寒冥,所到之處冰封了一切。
    種種道力內藏,隨著他一口本命煙氣吐出,化為無數災劫道傷烙印在那紙人身上。
    但區區一枚紙人,區區一張輕薄的紙片,卻落下了無數血肉之軀,無數屍骸,積屍如山,血流成海……
    那一枚紙人沒有被毀滅,而是分裂出了無數屍體,讓這個世界越來越真實。
    通神老道瞳孔微縮,一揮手便是無數紙錢紛紛揚揚的飛起,落下,在半空燃燒,借此和那無數屍骸建立了一絲神秘的聯係。
    隻是一刹那,通神老道便感覺到自己的一縷真實被那一絲神秘的聯係盜走。
    “夠了!苦耕,你還沒發現嗎?剛剛你中的是幻術,如今你的真實才正在被盜走!”
    通神老道一枚銅錢落在了苦耕手中,那無窮怒火,無明怨憤都被那一枚銅錢‘買走’,讓苦耕的腦海頓時一清。
    此時他赫然才察覺,自己的神通法術已經成了那無數屍骸上的烙印。
    旁邊的九幽將軍整個人已經嚇傻了一般,不住顫抖著,口中喃喃:“不,這些不是真的……”
    範存看著麵前已經化為了無數人,化為了衣衫襤褸的老人,化為了從無知無昧的嬰兒,到不過總角的孩童,還有村中老婦,嬌弱女子。
    紙人身上落下的每一具屍體都有了麵孔,紙人身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名字和故事。
    九幽將軍和他帶來的土夫子在這屍山血海麵前,已經完全動不了了!
    而他們輪回者,似乎隻要稍有外力施加,便會成為那些屍骨銘刻的‘曆史’的一部分。
    範存喃喃道:“這裏埋葬的,究竟是哪一段曆史?”
    九幽將軍連抬手的力氣也沒有,幾乎跪倒在地上,他目中滿是恐懼:“鬼墳,鬼墳……墳中之鬼,我們如何能麵對?”
    通神老道怔怔的回答:“我知道三大鬼墳埋葬的,都是什麽秘史了!”
    “那是此界王朝鼎革之中,最為慘痛恐怖,代表外族入侵屠殺的三段曆史,那正史之下,被掩埋隱秘的種種真實!”
    “三大鬼墳,埋葬的不僅僅是三個正曆之中留下痕跡的小人物,更有三個王朝和它背後千千萬萬無名無姓的百姓!”
    “這東西殺不得!”
    “越殺那段曆史就越真實!因為那段秘史的本質就是災難和屠殺!”
    看到那些越來越真實的屍骨,看到血海之中越來越清晰的災難,饒是通神老道已經是魔道之中有數的人物,也不得不暗暗膽戰心驚。
    他們的殺戮,他們的暴行,就是幫助這處墳墓封印的秘史越來越真實。
    而且,以他們輪回者的真實程度,一旦完全被墳墓中的這段秘史煉化,恐怕能夠直接把這段曆史重新帶回現在!
    通神老道已經知道那些朝代為什麽要修建這些鬼墳了……
    出於統治的需要,他們必須把自己的暴行,屠殺,從曆史中抹去,但抹去的曆史就是隱秘的曆史,一旦成為秘史,這段曆史就是活著的,就是不斷在變化的。
    他們害怕自己的暴行被知曉,但也不想自己暴行的成果被泯滅。
    所以他們定結果為‘正史’,掩埋暴行的‘秘史’於此。
    利用正史,鎮壓秘史……
    三大鬼墳由此而來。
    鬼墳的主人都是名列正史,甚至在曆史關鍵一環中的人物。
    他們的屍骸之上自然帶著正史的力量,但真正在其中埋葬的,卻是那些曆史之中都毫無記載,曾經真實存在過,如今卻無法證明的累累屍骨!
    苦耕已經完全停手,但他已然化為紙人,成為了秘史的一部分。
    他抬起頭,猶如紙紮,僵硬的麵孔看向眾人,嘶啞的聲音猶如破紙,從他喉嚨中傳出:“為什麽?為什麽你們不動手?”
    無盡屍骸,無數紙人一點一點的站了起來,朝著他們走來。
    苦耕也在其中凝視著他們,喃喃道:“我……我也成了這段曆史的一部分。哈哈哈,我的所作所為也成了曆史?我活在了過去?我存在?亦或不存在?”
    範存背後冷汗已經爬滿,苦耕在他記憶中的印象,正在飛快的衰退。
    他現在已經記不清他的模樣,甚至他做了什麽,都已經模糊。
    範存更是懷疑,隻怕整個諸天萬界,輪回之地,有關於苦耕的種種都在消失!
    作為一個輪回者,苦耕所有的存在,真實,重量,那與許多輪回世界的因果,乃至關係輪回之主的那一絲聯係,隻怕都已經成為‘隱秘’,被置換到這方天地,其中的真實,被徹底熔煉。
    “這其中,甚至有輪回之主的烙印啊!這一絲聯係,竟然也會被煉化嗎?”
    “不對,這個世界也是輪回之地的一部分,與輪回之主的聯係沒有被煉化,而是被轉移了!轉移成為這個世界和輪回之主的聯係。輪回之主就是這樣不斷投入輪回者,來煉化這個世界的嗎?”
    範存心中發顫。
    看著那無數紙人朝著他們走來,範存戰栗的看向身後的眾人,低聲道:“怎麽辦?”
    “一切殺戮,暴力之舉皆不能為之,否則我們就會被這段秘史煉化。”通神老道凝重道。
    “那不就代表我們什麽都不能幹嗎?”楊勤爆了粗口:“它奶奶的!就算我們什麽都不幹,我們看到了,我們知道了,我們被影響到,依舊會慢慢被秘史煉化,成為其中的一部分。現在是幹什麽不行,什麽都不幹也不行,風箱裏的老鼠——兩頭堵!你說怎麽辦?”
    九幽將軍看著那片屍山血海,畏懼道:“如今隻有兩個辦法!”
    眾人眼睛一亮:“有辦法?還是兩個?”
    “一是隱秘屈服於更高的隱秘,隻要我們往秘史更深處走,走到比這段秘史的時間還要‘前’的地方,它的影響便自然消弭。”
    眾人皆是一愣,有人破口大罵:“這算什麽方法?以毒攻毒?”
    “隔壁還有兩口鬼墳,時間還要早,亦是一前一後,代表兩段屠殺……”九幽將軍木然道。
    通神老道微微點頭:“這未必不是個辦法,但治標不治本,走的越遠,就越危險,想要回來也就越難,還是先說說另一個辦法吧!”
    “另一個法子便是修這墓的那些人所為……”九幽將軍回頭看向了身邊的銅槨。
    通神老道瞬間了然:“用正史鎮壓秘史!”
    “為今之計……”九幽將軍在銅槨麵前默禱:“隻有開棺!”
    “等等?”楊勤伸手橫欄道:“你們不覺得不對勁嗎?那些紙人最初能活過來,不就是葬在此中的那位墓主人,長生聖境所為?如今他引動秘史,讓我等陷入絕境,唯一的生路隻有開棺,分明就是一種算計!”
    通神老道無奈歎息:“那我們有得選擇嗎?”
    楊勤默然無語,回頭看向那停放在青石享桌上的銅槨,銅棺槨沉重厚實,就像將一人活活封在棺中葬了進來,銅棺的紋路是兩棵糾纏在一起,陰氣深深的大樹,怎麽看,怎麽不祥。
    “開棺好說,但開棺之後,裏麵的東西怎麽對付?還是先想好吧!”
    楊勤隻丟下這一句話,便讓開了身子。
    九幽將軍凝視著銅槨,歎息道:“土夫子行走於陰陽兩界之間,往來於過去和現在,憑借著便是生者和死者的契約與規矩。如今能依仗的,也無非是這些罷了!搞些祭拜儀軌,看看能不能讓墓主人放我們離去。”
    “我想想,此墓的主人若真是那位承恩太監,唯有用補天修陽祭,或是請奉殘人祭,要麽我們給他補上些什麽,要麽我們也跟著去掉些什麽,才能滿足交易的條件,讓我們平安離開。”
    話音剛落,這裏所有男人都不禁夾緊了雙腿。
    楊勤咽了咽口水,顫音道:“還是先說說補天修陽祭吧!”
    九幽將軍麵露不滿之色:“若是補天修陽祭那麽容易,你以為我會說下一個?大家都是男人,如果有選擇,誰都不想的!”
    他掏出一柄鏽跡斑斑的小刀,歎息道:“自從知道我們要來這中官墳,我就已經準備好了!”
    “那,這就是我重金從皇宮大內請來的,宮裏傳承數百年的刮命刀,刀下已經不知道去了多少男人的勢,就連這裏埋的那位公公,昔年未必也不是這柄刀下之殘根。”九幽將軍看著那漸漸逼來的無數紙人,把刀一遞:“你們是客,時間不多了!你們先來……”
    楊勤看著那把小刀,屁股夾得和台鉗一般,從牙縫裏擠出話來:“補天修陽祭!說!”
    九幽將軍麵如死灰:“無論何等的補天修陽祭,都要找到公公原來那話兒!一般公公入土,為了列祖列宗,成個完人,怎麽也會把那寶貝陪葬。找到那寶貝,才有施展補天修陽祭的基礎。但這位公公死於兵災,匆匆下葬,注定成不了一個完人了!”
    楊勤現在也跟著麵如死灰:“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提那補天修陽祭?”
    九幽將軍仰頭歎息道:“此法不成,乃天意也,並非我祖師傳承不濟……”
    說話之間,他手中的刮命刀已經被人輕輕摘下。
    九幽將軍眼睛睜大,就要回頭去看是誰有如此莫大勇氣,卻看見通神老道白了他們一眼,將刮命刀拋下,從懷裏掏出一疊紙錢來。
    範存似乎想起什麽,晦暗的眼睛頓時一亮。
    “貧道一身道法,係於一個錢字,一切儀軌契約,一切世間規矩,莫大於一個錢貨兩訖。”通神老道微微歎息,手中‘鐵口直斷’的棋幡,已經變成了‘錢可通神’四個大字。
    “是故,錢可通神!”
    手中的紙錢拋出,紛紛揚揚的灑下。
    紙錢,亦是紙人道的一重關竅,真正的紙錢要麽由家屬燒盡,用的是血脈相連的一點聯係,將世間的思念化為溝通生死的冥錢。要麽由寺廟供奉,化香火願力為冥錢,此皆有安撫鬼魂,溝通生死之妙。
    而通神老道手中的紙錢,乃是他‘通神大道’的顯化,隻將自己在輪回之地的功德、道德化為紙錢顯露。
    借用諸天輪回之地的‘錢’,可通一切鬼神。
    撬動通神大道,驅使鬼神如輪回赦令!
    這麽一把紙錢灑下去,就是三千功德無影蹤。
    饒是通神老道數十次輪回的家底,也不由得有一絲心痛,要知道他滅了樓觀道滿門,所用也不過六百道德,還從妙空身上賺了一筆,這一灑就是六百分之一的樓觀道啊!
    “收了我的錢,便要為我辦事!”
    通神老道將紙錢帶來的那一絲‘緣’以秘法化為赦令,烙印在自己的手臂之上,隻要以此發令,便能撬動法則,驅使鬼神,饒是世間一品的大神也無法違背那刻入神籙的規則,也是諸天萬界通行的鬼神盟約。
    此約僅次於道門驅使鬼神,傳承自三位道祖的正一盟威!
    通神老道心中底氣大漲,手中掐訣如劍,朝著銅槨一指:“開棺!”
    九幽將軍和左右兩邊的土夫子對視一眼,將金雞黑狗抱來,令人舉起,對著棺槨,自己和幾位熟手開始開啟銅槨上的子午天機鎖。
    通體用鎮邪法銅鑄造的銅槨沉重無比,上麵鑄造的兩棵糾纏在一起的大樹,分外古怪。
    原本通神老道以為這是借用佛門枯榮菩提樹,鎮壓裏麵的東西,但仔細一看,似乎完全不是那麽回事……
    伴隨著哢嗒一聲,鎖芯脆響,暗含奇門遁甲之道的子午天機鎖被九幽將軍開啟,銅槨緩緩滑開露出一麵一口木棺,被無數紅綢包裹,隻看木棺的形製,九幽將軍就白了臉。
    幾位輪回者也沒想到裏麵竟是一片披紅掛彩,簡直不像是一口入殮之棺,而像是……
    “這簡直是一口花轎!”楊勤怔怔道。
    木棺的形質,的確像是一口花轎,放在銅槨之中略短,四根便於扛起的長長木棍抵到了銅槨的四角,除了披紅掛彩的綢緞,雕龍畫鳳的棺身,還有四個被鑄成銅像的太監,安放在四角,猶如轎夫。
    兩個活活融入白銀的宮娥,跪在棺前,宛如隨轎的侍女。
    回過神來的楊勤朝著九幽將軍的領口抓去,要把他活活拽過來……
    隻看那棺材便知道,這銅槨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葬著王承恩!
    九幽將軍心虛的喊道:“都叫你別急了!你看……又急……”
    “你特麽!”楊勤已經舉起拳頭。
    就在此時,木棺,或者說花轎之中傳出咯吱一聲,就像是轎子抬走時上下搖晃發出的木頭摩擦的聲音。
    花轎上無數瓔珞晃動起來,層層疊疊繡滿了吉祥圖樣的布幔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撥開。
    紅布微動,才能看到那些布幔上全是雪山密教的神佛壇城圖,重重疊疊的布幔上,是漫天神佛,是無數唐卡,喜慶的紅布上寶相莊嚴,隻是坐著蓮花的佛陀便有九尊……
    那描金的雕刻人物,有宮娥侍者,龍鳳圖樣,神仙童子,具都是吉祥的寓意,但在這一刻卻全都顯得詭異而恐怖。
    金色圓雕的龍鳳、鯉魚仙鶴、百合如意、牡丹喜鵲、都透著一種無聲的悲,仔細一看它們雕刻的眼神全都是下垂的,全都是看向地下的。
    轎子頂端重重疊疊繁複的樓閣,華麗的同這陰森淒涼的墳墓格格不入。
    宛如鳳輦,但棺轎一體的奇異木棺,在這殮儀婚禮恍若錯亂的種種之間,盡顯一種無言的恐怖。
    九幽將軍帶來的土夫子誰也不敢亂動,挖了這麽久的墳,掘了那麽多的墓,沒有那一座能趕得上這般的詭異。
    “冥……冥婚?”
    有人顫聲說。
    九幽將軍怒視了他一眼,嗬斥道:“冥婚都是不懂禮法的鄉下人胡亂作為,這可是埋葬舊朝的鬼墳,乾朝發了瘋了嫌這裏的邪門之處還不夠嗎?在這裏搞冥婚!”
    “掀開!”通神老道對著那搖晃的布幔一指。
    九幽將軍的眼神下意識的看向了槨中一杆掀簾的金挺鉤,麵露難色,而通神老道看著重重紅布帷幕一層一層的掀起,越發緊張,手中的紙錢不停揮灑,黃白的紙錢拋至半空,都化為紅紙落下。
    小臂上,那枚赦令深深的嵌入肉中,像是有人拿刀在不斷劃開皮肉,烙入金線。
    一個複雜的符籙在漸漸形成。
    但通神老道的手臂也越來越沉重,猶如壓著千鈞巨石,根本提不起來。
    “裏麵的東西不是鬼神!”
    通神老道拖著左臂,凝重道:“掀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