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十九話 消失的庸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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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瞼感到一陣明亮,接著就聽見鳥囀聲。
「嗯嗯……」
貓貓緩緩睜開眼瞼,伸了個大懶腰。床鋪又軟又香,而且是在陸地上所以不會搖晃。感覺好久沒睡得這麽好了。
(好像是在亞南?)
貓貓迷迷糊糊地想起自己現在待在陸地上。
她從床上爬起來,看到桌上擺滿了粥品與其他豪華料理,雀已經在吃了。
「妳起得真早。」
「是啊,雀姐都起得很早以免挨婆婆罵。來來來,把早膳吃了吧。」
雀大吃大嚼。由於菜色實在太豐盛了,本來還以為是昨夜宴席的剩菜,結果不是昨日吃的菜色。看來對方不至於會端剩菜給客人吃。
「我吃一點就好。」
貓貓往粥裏加醋享用。本以為是茘國式的早膳,但醋裏有著像是魚醬的獨特風味,讓人深切感覺到自己身處異國。
除了吐槽吐不完這點之外,雀是個不需多作顧慮的人,所以吃飯也不用講禮數。
貓貓用完早膳,正在用齒木刷牙時,就聽見一陣好大的敲門聲。
「出了什麽事了?」
「小姑娘……」
是侍衛李白。神情顯得有些傷腦筋。
「沒有啦,隻是剛才信使過來,說醫官老叔不在船上。」
「嗄啊?」
庸醫不見了是怎麽回事?
(莫非是被擄走了?)
庸醫被帶來,正是為了做羅門的替身。雖然派了李白做護衛,但他現在是跟貓貓她們同行。
船上還有其他武官,照理來講是沒那麽容易擄走庸醫的。
「……我不懂這是怎麽回事。不是,怎麽會出這種事……」
貓貓正感到頭痛時,就看到雀兩眼發亮。
「不懂。我打算回船上看看,小姑娘妳呢?」
「我又能怎麽辦?」
貓貓這時不能擅自行動。她正打算先去通報消息時——
「事情我都聽說了。」
還以為是誰在說話,原來是雀。
「聞得到案件的味道喔。請放心,已經請過準了。」
雀露出白到反光的牙齒,闔起一眼。
「獲得許可了?現在不是才剛談起這事嗎?」
貓貓無奈地做出了極其平凡無趣的回答。本來也想過是否該回得別具新意,但覺得好像會沒完沒了就作罷了。
「是,上頭已經說過貓貓姑娘外出時,隻要讓李大哥與我跟著就不成問題。我之前猜想今日一整天一定很閑,就先去求得外出許可了。現在貓貓姑娘若是不出去蹓躂,雀姐也隻能照辦,非但不能在亞南遊山玩水,還得為了婆婆不知何時會上門擔心受怕呢。」
換言之,她打從一開始就滿心等著外出了。
(好吧,若是能外出的話,我也打算外出。)
雀提前做了這些,就某種意味來說幫了個忙。
「若是不成問題的話,小女子想回船上看看。」
貓貓看向李白征求同意。
「好,我也是覺得小姑娘會想去才告訴妳的。我是沒問題,隻是——」
李白目光閃躲了一下。
「怎麽了?」
「沒有,隻是跟信使說話的時候,被一個麻煩的人撞見了。」
「麻煩的人……」
貓貓悄悄往房門口看去。她有種不祥的預感。
雀踩著碎步移動到門口,打開了門。
「哦哦!」
戴著單片眼鏡的怪人竟在那兒偷聽。
「早上給太尉請安。」
雀義務性地致意。
「早啊!貓貓——今兒天氣真好!」
「……」
貓貓回以最難看的表情。
「妳要出門啊,這樣啊,爹爹也跟妳一塊兒去好嗎?」
「請不要跟來。」
貓貓臉上浮現冷若冰霜的表情,但怪人軍師麵不改色。
「外頭有好多店家喔,給妳買些什麽好呢?衣裳、發飾……不,還是買藥好吧?」
還是一樣沒在聽人說話。
「貓貓姑娘。」
雀戳戳貓貓。
「照這樣看來他是跟定了,不如就死了心當作帶個荷包上街如何?」
「什麽荷包不荷包,人家會讓這個老家夥把錢帶在身上嗎?」
在她的印象中,大多是羅半之類的在替他管錢。
「那我去帶太尉的副手過來。荷包應該都在他身上。」
李白二話不說就跑去叫人。
「等……李大人!」
「貓貓啊~真希望能多看到些藥品,對不對啊?也得買伴手禮回去送給叔父才行呢。」
怪人心蕩神馳地垂著狐狸眼的眼角。
「荷包,這是荷包,看開點吧。想把他留在這兒反而得花更多工夫,若是擔心醫官大人的話還是早早動身的好。還有,我想要亞南產的珊瑚簪子。」
「雀姐是打定了主意要伸手呢。」
這位姐姐的個性還真是教人佩服。
「沒奈何,誰教外子的薪餉不穩定啊。當初都結婚生子了還是個舉人,後來考中了以為可以過上安穩日子,卻又跟同僚合不來而辭官,這回好不容易才靠關係重新當官呢。多虧於此,雀姐才剛生完孩子就得出來掙錢。」
雀一邊從手中拉出成串的飄飄旗幟一邊訴說。看起來好像完全沒在吃苦,其實應該很辛苦。
「附帶一提,外子才剛重新得到官職,家裏就催我再生一個,跟我說就算小叔繼承家主之位也不見得能生子,這該不會是在欺負媳婦吧。」
「這小女子已經聽說了。」
就算決定由馬閃繼承家主之位,他在兒女之情方麵實在不夠積極,會擔心是應該的。
(裏樹前嬪妃的事情也是,不好好做點什麽會無疾而終的。)
她想起去年出家的,那位紅顏薄命的良家千金。
聽說馬閃走陸路,不與他們一起行動;不知現在怎麽樣了。
「喂——我把人叫來啦。」
貓貓與雀正在多方談論時,李白帶著荷包……更正,怪人軍師的副手過來了。
回到船上,眾人可能都下船去了,沒幾個人。船員忙著維護船身,打掃幫手正在清理船內累積的垃圾或是清掃甲板。打掃幫手是幾名中年婦女,做男子似的打扮勤快地洗刷船內。她們似乎多為船員的親屬,還會幫大家準備飯菜。
「貓貓啊,早點把事情辦完,咱們去買東西吧。」
煩死人的老家夥在一旁囉嗦些什麽,貓貓充耳不聞。留在船上的幾名武官,一看到怪人軍師馬上躲了起來。隻差沒說「別把我牽扯進去」。
「就是這兒。」
擔任庸醫護衛的武官,來把消息帶給了李白。
「怎麽沒把事情做好啊。」
李白似乎見過這武官,拍著此人的背傻眼地說了。
「真、真是抱歉。醫官正好是在換班的時候不見,下官想進藥房,結果——」
貓貓試著打開藥房的門。
「鎖上了。」
藥房基本上都得鎖門。房裏放著各種藥品,所以沒人在時都得上鎖以免有人擅自拿走。
「下官探頭看過,裏頭似乎沒有人在,又遲遲不見回來,就聯絡大人了。」
武官一臉歉疚地低頭致歉。
「啊——知道了知道了。我看你應該是跟上一個家夥換班過來的吧,你把上一個護衛也叫來。」
「遵命。」
武官急忙跑走。
「竟然是密室,其中有案件的味道。」
雀神色凜然地耍帥。
「老叔上哪去了?」
「希望隻是在看不到的角落睡覺。」
貓貓身上保管著備用鑰匙,於是開了門。房裏找不到庸醫的蹤跡。
「沒什麽異常之處。」
比較令她在意的,大概就是庸醫的寢衣脫了丟在床上。
「醫官老叔好沒規矩啊。」
「但他平素是不會這樣脫了亂丟的。」
就算暫時脫了擺著,晚點也會折起來收好。本事是沒有,但教養並不差。
貓貓眼角瞄到怪人軍師想碰藥櫃,一掌把他的手打掉。不知怎地怪人軍師一臉開心地看她,她嫌噁心所以沒去理會。副手一個勁地低頭向貓貓賠罪。
「如果是急著去做什麽……」
貓貓思考庸醫早上起床換了衣服後會做什麽。貓貓這幾日都是隔著一塊帷幔跟他朝夕相處,可以想像到他的行動法則。
「八成是去茅廁了吧。」
茅廁位於船頭。宦官由於沒了命根子,容易頻尿。
貓貓猜想他可能是早上起來想去小解,於是急忙換了衣服。昨夜船上應該也擺下了盛宴,很可能有酒可喝。如果正處於宿醉頭腦迷糊的狀態,還能記得鎖門已經很了不起了。
「我們去茅廁看看吧。」
一行人走最短路徑從藥房前往茅廁。途中一名負責打掃的大娘正在勤快地刷洗爐灶等地方。可能是噴出的油黏在上頭,汙漬難以去除,似乎刷得很辛苦。
一行人到了船頭茅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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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沒看到庸醫。
「總不會是落海了吧?」
李白半開玩笑地說。說是茅廁,其實也就隻是開了個洞讓排泄物直接落下。
「醫官大人胖,會卡住掉不下去。」
「……」
貓貓雙臂抱胸,偏著頭。
她眼角餘光瞄到老家夥在吃果幹當點心,但不予理會。副手正在把裝了茶的竹筒拿給他。
「怎麽了,貓貓姑娘?」
「沒有,隻是覺得醫官大人是下不去,但若是別的東西呢?」
「別的東西?」
貓貓從懷中掏出藥房的鑰匙。
「有沒有可能是睡昏了頭,讓鑰匙噗通一聲掉下去了?」
「哇喔。」
「醫官老叔的話是有可能。」
雀與李白都不否認。
沒有鑰匙,庸醫也進不了藥房。
「不好意思。」
貓貓叫住正在維護船身的船員。
「幹麽?」
「請問今早有沒有在茅廁附近看到慌慌張張的醫官大人?」
船員偏著頭,叫來其他船員。聚集而來的船員之一敲了一下手心。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醫官大人,但有個微胖的中年人看起來很慌張。我跟他說在這兒會妨礙大家打掃甲板,叫他到別地方去。」
「那麽他去哪兒了?」
「嗯——待在船上無論是哪兒都會妨礙人家打掃,所以我有告訴他可以去甲板已經打掃完的地方。」
船員指指棧橋的前方位置。那兒正好擺了木箱,庸醫孤零零地坐在那兒的模樣仿佛曆曆在目。
「就算想聯絡小姑娘借鑰匙,武官們大多也都出去了嘛。」
庸醫膽子小,一定是不敢請忙進忙出的船員傳話。更何況鑰匙是自己弄掉的,可能因為內疚而不好意思開口。
貓貓坐到庸醫很可能坐著發呆過的木箱上。忙碌的船員以及打掃幫手從棧橋進進出出,坐著發呆就有人瞪她,嫌她擋路。
(難怪武官都離開了。)
船上總讓人覺得待不住。在走廊上侍立的武官,一定承受了很多次打掃幫手嫌擋路的眼神。所以才會時刻一到,等不及換班就下船了。
「到底跑哪兒去了?」
正在發呆時,一名打掃幫手忙碌地跑到貓貓他們麵前來。
「妳該不會是追加派來的人手吧?」
一名發福的大娘對她說道。
「不是,我們看起來像嗎?」
若隻有貓貓與雀也就算了,但李白也在旁邊。另外還有個想爬上桅杆的老家夥以及試著阻止他的副手,不過一被船員發現就被拖下來了。
「不像,隻是想說如果是人手的話可以拜托一下。我拜托一個家夥去買東西卻遲遲沒回來,正覺得困擾呢。你們如果有空就幫我跑一趟吧。」
(拜托一個家夥買東西?)
貓貓想像此時的庸醫是什麽模樣。雖然換下了寢衣但不是醫官服,就是個剃了胡子的宦官。宦官相貌上雌雄難辨,是有可能錯看成大娘。
而相較之下,打掃幫手們也作男子般的打扮以利於行動。
「請問一下,大娘請了什麽樣的人買東西?」
「也不是什麽人,就是從別艘船借來的人手。我也沒期待會派多年輕的過來,但竟然真的丟了個不會做事的家夥過來。就坐在那兒發呆,好像也不知道要幹什麽,所以我就先請他去買東西,結果搞成這樣。一個多時辰了都沒回來。」
大娘好像深感無奈,雙手一攤。
「喂——」
棧橋上傳來了女子的聲音。
「我來幫忙啦——有什麽要我做的——?」
貓貓等人與大娘的視線,朝向棧橋上的女子。
「人手好像現在才來了呢。」
「……呃,那我剛才拜托的人是誰?」
庸醫基本上都窩在藥房裏,似乎沒跟這大娘碰過麵。
貓貓等人麵麵相覷,無奈地搖頭。
「大娘拜托那人去買什麽了?」
「也沒什麽,就是肥皂。在亞南的港口可以買到物美價廉的硬肥皂。便宜的皂水太臭了,在船上大家不喜歡。」
茘國人不常使用硬肥皂。
「請問哪裏有賣?」
「莫非妳願意幫我買來?這個嘛,街上的攤販就有賣了。」
「知道了。」
貓貓一行人的下個目的地就此決定。
「哦——那兒的衣裳不錯呢,要不要買回去?」
「嗯,滿好看的。這簪子很適合貓貓妳喔。」
「攤販的果子露怎麽樣?雖然顏色有點奇妙,但看起來挺好喝的。」
怪人軍師一來到市集就一直是這副德性。附帶一提,怪人挑的東西盡是些好像時代超前了一千年的衣裳或簪子,順便再來個感覺喝了會壞肚子的果子露。貓貓阻止副手,叫他別把荷包拿出來。
「哎呀~真是百看不膩呢,貓貓姑娘。」
徹底置身事外的雀手上拿著烤鳥串。用的不是雞肉,幹巴巴的都是骨頭,大概是被當成農田害鳥遭到驅除的麻雀之類的吧。
(不是已經發過告示說暫時別打麻雀了嗎?)
壬氏提出了這項措施作為蝗災對策之一。也許亞南雖為屬國,但並不在施行範圍之內。
「這樣不成了同類相食?」
「好吃就好!姑娘也請用。」
「謝謝。」
雀給了她一支,她帶著謝意吃了。雖然幾乎沒有嫩肉,但仍然有些人愛好此味。
「好,那麽副手大哥,小女子想再買一支。」
雀伸出手掌心,副手一臉傻眼地把零錢放在雀的手裏。要錢要得一派自然。
(原來不是妳出錢啊!)
雀實在是太會占便宜了。怪人軍師正在吃插在筷子上的水果。
貓貓一邊大嚼烤串,一邊尋找賣肥皂的攤販。
「硬肥皂很貴耶,用來打掃爐灶劃算嗎?」
李白說得對。貓貓她們在洗衣服時也都是用灰,最好不過就是皂水。茘國沒有使用硬肥皂的習慣,市麵上不太常見。
「我想在亞南應該沒那麽貴。」
貓貓拍拍旁邊的一棵樹。乍看像是棕櫚,但沒有棕櫚那種紋理粗糙的樹幹。頭頂上的高處結著大顆果實。
「這應該是名為椰子的植物。」
貓貓隻在書本插畫上看過,有種同類植物的種子正是有名的檳榔子。除了可當成口嚼香煙使用,也被用作牙粉或驅蟲藥。
隻是,現在眼前的這棵樹不是檳榔。
「視椰子的種類而定,可以采摘果實或是榨油。據說還有的椰子樹能結出像極了棗子的果子。還有一種叫做油椰子,正如其名可以煉油,混入海藻灰應該就能做成肥皂原料。」
至於要使它變硬,是要煮幹、曬幹還是與什麽材料調合就不知道了。
貓貓看看攤販。正好就在椰子樹下,有個賣椰子的販子。老板在大果子上開洞,插入麥稈(吸管)。
「老板,買一個……呃不,請給每個人都來一個。」
體貼的副手,竟替每人都買了一顆椰子。難得有這機會,貓貓就喝了。插著麥稈喝,可以嚐到少許的甜味與鹽味。
「我喜歡再甜一點。砂糖,有沒有砂糖?」
看來嗜甜的老家夥覺得不夠好。
「我倒是喜歡鹹一點。」
聽到李白的感想,副手拿出用葉片盛著的某種白色東西。
「老板說這請我們吃。好像是椰子的果肉。」
白色半透明的果肉淋上了魚醬。貓貓與李白伸手拿了往嘴裏塞。
「味道像烏賊膾呢。」
貓貓不討厭這種獨特的口感,感覺適於下酒。
「嗯——我不喜歡。咬起來硬硬軟軟的。」
椰子果肉似乎不合李白的口味。於是剩下的讓貓貓與雀吃了。
「不好意思,請問老板知道哪裏有肥皂攤嗎?」
「肥皂攤麽?得再往裏頭走一點。他常常在整排兒的炸食攤旁邊擺攤。前麵有個廣場,就常在那裏賣。」
講話有些不流暢,是亞南的口音。店主人對買了東西的客人很親切。
「還有,你們是茘人吧?你們裏頭有個硬漢大哥,渥是覺得應該沒事,但還是當心點啊。」
「當心什麽?」
李白眯起眼睛。
「你們看起來不像,但現在茘人多了,難免有很多家夥擺出瞧不起渥們的態度。昨晚啊,酒肆那裏好像有人鬧事。加上又增稅了,還有人說茘國看不上渥們的公主,把她趕出了後宮。你們可得當心點,別被人小家子氣挑毛病了。」
增稅是為了因應蝗災。公主被趕出去,說的可能是數年前芙蓉前嬪妃在後宮引起了幽魂騷動的事。
(這些都沒做錯。)
貓貓很想反駁,但想必是真的有些茘人態度不佳。有些是不習慣船旅弄得一肚子氣,其中應該也有人是認為遭到左遷而自暴自棄。
「喔——」
李白的眼神變了。
「那得早點找到醫官老叔才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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