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十五話 下下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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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如馬閃的報告,羅半他哥回到別第來了。
    「呼——累煞我了——」
    羅半他哥把農具擺到藥房門口。由於又是薯類又是農器的,帶來的東西很多,所以都存放在藥房後邊的倉庫裏。
    昨天他一回來似乎就倒頭大睡,現在才終於過來收拾用過的工具。
    「真是辛苦您了。」
    反正也沒來什麽病患,貓貓上前迎接疲累的羅半他哥。可能是閑著沒事,庸醫也過來了。
    天佑假顧藥房之名行午睡之實。大概是過於平凡的羅半他哥引不起他的興趣吧。
    「辛苦大哥了。看,都曬黑了。」
    庸醫就像叔叔伯伯那樣一派自然地跟他說話。大概用不了多久就會請羅半他哥共用點心了吧。
    「喔,因為這地方幾乎不下雨,太陽很毒嘛。雖然濕氣不重所以還算舒適就是。」
    羅半他哥把鋤頭靠在牆邊。
    「這樣啊,這樣啊。要不要喝冰涼的果子露?我特別用放在地下冰透的水做的,好喝極了。」
    (冰水不是高級品嗎?)
    貓貓擔心庸醫或許不該擅自拿來用。而且這麽快就邀羅半他哥一起喝茶了。
    「求之不……」
    羅半他哥停住了動作。不對,說成僵住都不為過。
    這是怎麽了?貓貓試著戳戳羅半他哥。仔細一瞧,羅半他哥正在微微發抖。
    貓貓順著羅半他哥的視線望去,就看到一位龍血鳳髓、豐神飄灑的貴人。
    「啊呀!月、月……!」
    庸醫驚惶失措。
    麵露薔薇花瓣飄揚飛落般笑容的壬氏就站在那裏。
    「羅半的哥哥說的可是尊駕?」
    盡管白玉微瑕,依然未損其美。壬氏晃動著亮麗絲絹般的秀發,步步靠近羅半他哥。
    「是,是。」
    羅半他哥也回得不清不楚。看起來不像是能正常回話。
    (對耶,這才叫做常態。)
    貓貓都忘了,壬氏其實是個相貌超脫世俗的翩翩公子。是個曾經憑著仙女下凡般美貌擄獲後宮佳麗的心,讓眾宦官魂不守舍的美男子。
    對於羅半他哥這種凡夫俗子來說,等於是劇毒。
    「此番請你與我們一道遠行,我卻延宕多時才來向你致意,真是過意不去。我若說我是皇弟,你可曾有耳聞?眾人皆喚我為月君,或是夜君。」
    能夠直呼壬氏本名的人,隻有皇帝等極少數之人。因此就連自我介紹的時候,似乎也無法報上自己的名號。隻因萬一不慎說出名號,對方也記住了,一個不小心叫出壬氏的本名時可能會因大不敬而受罰,所以才須有此顧慮。
    (皇族真是不好當。)
    這是發自內心的感想。
    「此、此番有、有幸與……殿下同行……光、光榮之……」
    (不知道是誰上次還說自己是被騙來的?)
    羅半他哥這個平凡人,在壬氏的麵前平凡地緊張萬分。順便一提,庸醫兩眼閃閃發亮地看著壬氏,背後薔薇花飛了滿天。
    「羅半和我說過許多事情。他說他的親生父親身為羅家後人,也身懷農業之才。又說他還有個哥哥幫助父親,身懷尋常農民所沒有的農事知識與技術。」
    (換言之就是內行農民。)
    羅半他哥表情十分複雜。看起來就是雖然受到稱讚但高興不起來。可是,壬氏的閃亮光彩絕非一般人所能抵擋。
    換言之羅半他哥注定會繳械投降。壬氏一人主導大局。
    (啊,這場麵之前也看過。)
    貓貓旁觀壬氏用閃耀光彩作為武器單方麵進攻,以及羅半他哥由於隻是個凡人而毫無防禦手段的模樣。
    「你們會用一種稱為秋耕的方法減少蟲害對吧?我這還是初次耳聞。後來我讓部下去查,得知這是往昔在上位者要求農民進行的措施。很遺憾地,據說比起秋天耕田的好處,出於放牧所需將家畜養肥更為重要,日後便取消了此種規定。為政著實不是件簡單的事啊。」
    「您、您說得是。」
    「此外,聽說你除了薯類,也熟於栽培麥子。沒想到經過踩踏竟能讓麥子長得更粗壯,我這還是初次耳聞。我不知道的事情多了,今後還請尊駕對無知的我多多賜教。」
    「小、小人不敢。」
    羅半他哥臉色一下子紅一下子青。附帶一提,庸醫依然渾身散發飄飄然的陶醉氣氛,羨慕不已地看著壬氏一直跟羅半他哥說話。不,已經不隻是羨慕而是嫉妒了。
    「然後,雖然深感過意不去,但我現在就有件事想向你討教。不知可否?」
    壬氏神色略帶憂愁地提出請求。
    羅半他哥的臉頰一片潮紅,庸醫平白遭殃當場暈倒。貓貓接住差點昏倒在地的庸醫,扶著他輕輕坐到地上。
    (嗚哇——)
    貓貓一麵心想「還是一樣夠凶狠」一麵徹底隔岸觀火。她幫羅半他哥把收拾到一半的農具靠到牆邊。
    「是。隻、隻要是我……不,小人能做的……」
    「是嗎!」
    壬氏頓時笑逐顏開,一掃臉上陰霾,害得與這事不相關的庸醫都像俎上鯉魚似的嘴巴一張一合。
    「那麽難得有這機會,就請尊駕到屋子裏說明吧。」
    壬氏舉起右手彈了個響指,馬閃與雀迅速現身。馬閃手上拿著一大張卷起來的紙。
    (說了半天,這兩個人其實處得滿好的嘛。)
    附帶一提,待在兩人背後的高順已經知道接下來即將發生的事,雙手合十。神情有如菩薩。
    壬氏大搖大擺地走進藥房。躺在屋裏臥榻上午睡的天佑睡眼惺忪地爬起來。侍衛李白用視線問貓貓:「怎麽回事?」
    「這是怎麽了啊?」
    「就一些事。」
    貓貓懶得跟天佑解釋。
    「是喔——」
    天佑看似反應平平,其實似乎挺感興趣的。
    馬閃他們拿來的紙是地圖,在藥房的桌上攤開。
    「此乃戌西州的地圖。」
    馬閃做說明。
    地圖上盡是草原、山地與沙漠地帶。與華央州相比之下失色許多,但有一條橫貫中央的道路。亦即連結東西方的商路。
    「有幾個地方圈起來了呢——」
    天佑一臉若無其事地跑來加入話題。庸醫起身去準備茶水。
    馬閃擺出一副明顯排斥的臉孔。要不是壬氏阻止,大概已經把天佑轟出去了。
    (距離好近啊。)
    近得不像是皇族。宦官時代也就算了,貓貓不禁擔心現在這樣還妥當不妥當。
    可是,她覺得壬氏此時的行動,是另有盤算。
    「羅半他哥。」
    「是!」
    (你甘願讓人家這樣叫你?)
    羅半他哥立時端正姿勢。
    「其實這些圈起來的地方正是農村地區。請尊駕務必躬耕以勸農事,著手進行秋耕、栽培薯類。」
    壬氏露出了足以致人於死地的笑臉。
    「……咦?」
    羅半他哥才剛從農村回來。累得半死,連農器都還沒收拾。
    「希望你可以盡快。這樣吧,請你明天就上路。」
    壬氏燦爛的笑容,光彩刺得羅半他哥閉上眼睛。他無法反駁。
    (——原來是這個意思啊。)
    或許該加緊腳步——
    現在她知道壬氏那句話是什麽意思了。
    貓貓心想,雖說適材適用很重要,但被利用的人還是值得同情。地圖幅員不小,畫在上頭的疆域相當廣大。
    「自西都至最遠的村子大約有多少距離?」
    貓貓試著向看起來很閑的雀問了一問。雀今天似乎隻是跟來。其實她在不在都沒差,大概是想逃離猛禽般的婆婆吧。
    「粗估有個八百裏(四百公裏)吧,大概。」
    「八百裏……」
    羅半他哥頓時臉色發青。
    「首先想請你前往地方較近的村子,然後依序前往比較近的下個村子。你若不擅長騎馬,我可為你準備坐起來舒適的馬車。」
    壬氏以羅半他哥必定會答應為前提說下去。
    「可行的話,希望你盡量在兩個月內教會所有地區秋耕方法。辦得愈快愈好。至於薯類,日後再依次推行吧。」
    說是躬耕勸農,簡言之就是蝗災對策。由於不知道什麽對蝗災有用,隻能把能做的事都做一遍。而且,能利用的人事物也要徹底利用。
    雖然羅半他哥實在值得同情,但就請他成為可貴的犧牲者效犬馬之勞吧。貓貓能做的隻有——
    貓貓從櫥櫃裏取出一些藥,以蜂蜜調合。接著以水稀釋,裝進玻璃容器。庸醫在一旁上茶時,她把這藥拿給羅半他哥。
    「請收下。」
    「這啥?」
    「滋補藥。我會為您準備耐放的原液,路上累了就喝吧。」
    「所以我去做牛做馬已經是確定的事了?」
    「……您能拒絕嗎?」
    「……你認為呢?」
    貓貓就是覺得不可能,才會調製這滋補藥。另外再幫他準備些可治筋骨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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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痛的貼布好了。
    羅半他哥一個尋常百姓,被壬氏這個傾國美男湊近拜托,根本不可能拒絕。壬氏早就把這點算計進去了。
    (做事夠狠。)
    羅半他哥盡管平凡,在平凡人當中卻屬於秀才。
    「你願意出這份力嗎?」
    壬氏對他露出彷佛有些困窘的笑容,微微偏頭。
    羅半他哥隻能垂頭喪氣。
    天佑置身事外,在那裏忍俊不禁地取笑他人的不幸,讓貓貓不由得輕輕踢了一下他的腳後跟。這樣羅半他哥未免太可憐了。
    然而為政必須麵麵俱到,一旦後知後覺就萬事休矣。
    為政者必須對國難有先見之明,事前摘除禍因。辦不到就得承受譴責,辦得到卻會被視為理所當然,得不到一句讚賞。
    (真是難為啊。)
    貓貓雖然可憐羅半他哥,但覺得壬氏這麽做並沒有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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