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四十七章 重逢(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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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一滴一滴地沉入黃土之中,誰人也想不到擋在她身後的人,竟是那貪生怕死的文竹。或許,就連文竹自己也想不明白,心中何來的那麽大的勇氣,就在此刻掙脫了束縛,為她檔上了一劍呢?

    沈全勝一個橫踢將文竹身後那人踢到幾米遠的樹幹上,她立即伸手撐住了即將倒地的文竹。他臉色發白,唯獨嘴唇上血色漸深,她的心愈發得疼了,就像是開了一個口子,在口子四周布著螞蟻一般,難受,難忍。

    “文竹,沒事的,這傷口沒傷及心髒,一定沒事的!”她扯下一塊衣料,將那傷口立刻捂住,可血還是止不住地往外滲,她其實心裏清楚得很,這個傷傷及了心髒,他已然危在旦夕。

    “沈,沈全勝……”文竹有氣無力地說著,身子則是由於傷口處的劇烈疼痛,不由地抽搐,“我終於,終於打敗你了。”嘴角是最真誠的笑,像是完成了此生最重要的事那樣的釋然,笑意,彎彎的嘴唇,還有眯著的眼……

    “你說什麽胡話呢?文竹,你一定要堅持下去,你會沒事的!”熱流從眼眶四周傳染開,緊接著蔓延到鼻頭,蔓延到臉頰,她捂著的傷口,為何一直在流血!她使勁按住,可為何還是會有那麽多血!握緊的手一個勁地在抖,而心則是亂成一團。

    “別折騰了……”文竹的嘴角微微笑著,雖然時不時還是被疼痛打亂,但依舊不想讓她擔心,“我這人就怕死,想不到我死的時候,竟然一點也不害怕。原來死,可以是這樣的……沈全勝,這一次,是我贏了你,我文竹不是打不過女人的懦夫!”

    “對,你不是,你不是……文竹,你不會死的……”她鼻頭抽了抽,還故作一副鎮靜的姿態說道,“隻是小傷,我們找到大夫,就能夠痊愈了。你不是要和我比武嗎?我答應你,隻要你好了,我每天都……”

    “好!好!但,但好像,我好像,等不到了……”文竹嘴角的笑緩緩消散,稍許的失落,伴著塵埃落地的釋然。像是整個人也頓時輕了不少,人都說,人死之後,靈魂便會脫殼,而人便會因此輕了很多。倘若這是真的,文竹此刻也在四周看著她嗎?此刻的淚湧出眼眶,她不甘心就此放棄,隻可惜他的血開始變得冰冷,為何不滾燙了,為何不是源源不斷的?

    她無法忘記那個男孩的笑顏,他一生最怕的就是疼,貪生怕死幾乎是每個見過他的人對他的評價。但此刻,沈全勝似乎明白了,文竹對她絕非一般的情感,隻是這樣的情感如同消失不見的靈魂,一並離開了。她還不起,也要不起,倘若她早知曉這樣的結果,她或許當初不會那般自私活下去……

    “這兒不能待了,全勝,我們得趕緊走!”玉德將她從地上拔起,可她如同一灘死水紮根與地。

    眼珠子依舊落在那灘血紅之中,無法回過神來,淡淡說道,“文竹,文竹,死了……阿德,是我害死的……”

    玉德將她抱起來,輕聲在她耳邊說道,“絕不是的,這事和你沒關係,聽清楚了嗎?沈全勝,這事和你一點關係也沒!”掉落的淚珠與血一同化作血水滲入這黃沙之中,而文竹,那個可愛的少年,也在此刻與黃沙成為一體。

    他們逃了很遠的地方,終於擺脫了劉衛追過來的人,大概是因為離南山寺已經有好遠的距離,劉衛才決定放過他。但玉德知道,劉衛不是個吃了虧願意咽進肚子裏的人,他殺的可都是朝廷的人,一旦告訴父皇,他必定會被父皇治罪,殺人之罪,會是什麽,他清楚得很。

    “全勝,你聽我說,朝著這條路一直走,便可以到江南,你和顏宋關係好,江南顏家一定會收留你的。”

    沈全勝立刻反應過來,這是在吩咐她什麽,有些生氣說道,“你以為我當真會感謝文竹嗎?我沈全勝這輩子最怕欠人情,文竹的情我這輩子都無法還了,倘若你還為了我出了什麽事,我就隻能與你共赴黃泉……”

    玉德一把將她抱住,他自然舍不得,但那又如何,倘若他們之中必須隻能活一人,他希望將他虧欠的一切都補上,“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我們還有一線生機不是?隻要我回去,將來龍去脈向父皇稟明,父皇會饒了我的。而且,而且如今二哥已經是父皇信賴之人,有二哥在,我不會有事的。”

    “那我們一起走?!”

    玉德搖頭,彎下身子說道,“沈全勝,你聽清楚了,父皇會饒了我,但不會饒了你。隻要你還活著,我就一定會來找你的。你相信我,全勝,今年的冬天,第一場雪我定會同你一起看!”夏日的風吹得人發昏,她眼角濕潤的淚還未吹幹,緊接著又來了一潮。生機?但倘若玉德一去不回怎麽辦?

    她緊緊握著玉德的手像是在哀求,“不行!我不能讓你一個人去,這實在太危險了……大不了,大不了我們一起逃,天涯海角,總有我們的容身之所,好不好?”

    玉德扯開了她的手,甚至撕開自己的心冷冷說道,“沈全勝!從小到大,都是你保護我的,別人看不起我,欺負我,為我打抱不平的人是你;我受困花城,為我聲嘶力竭奮不顧身趕來的人,也是你。你為了我做了那麽多,卻不讓我還。倘若說自私,那個自私的人一直是你……”沈全勝默不作聲,她隻是水靈靈的眼睛盯著他冷漠的神情。

    玉德繼續說道,“既然你都說了,不想你我相欠,那就讓我做著最後的掙紮……我答應你,今年冬日的第一場雪,無論是生是死,我必定在你身旁!你要等我,一定要在我們約好的地方等我!不要讓我找不到你,好嗎?”他的手緩緩擦過她的臉頰,為她綰起一縷青絲,沈全勝記得這句話,尤其是在今年那漫長的冬日,像是老天爺與她開玩笑,今年的冬日沒有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