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七十九章 女官(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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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吟殿內,又是一夜的挑燈夜讀,躺在榻上的他批了一晚的奏折也早就乏了,用著最費力的姿勢在半夢半醒之間徘徊。她順手拿起掛著的一件女裝為他披上,這秋夜一日比一日涼了。而燈火下,他的眉眼仿佛更加清晰了。
她從未這樣認真地看過,輕輕用手畫著他的輪廓,仿佛能從那張臉上找回當年玄七的模樣。隻不過,那眼角稍稍有了細紋,幾日幾夜處理西北的案子也讓這雙本就看著不順眼的眼,更不順眼起來。
十年的時光,會帶走一個人很多的東西,也在侵蝕著每一個人,從細微的一絲變化,日積月累地進行下去。或許,一切都不可能回到十年前,因為阿離和玄七早已被歲月抹去痕跡。
突然間,畫著他輪廓的手被一把握住,那雙不順眼的眼睛緩緩睜開,伴著嘴角毫不露痕跡的笑,像是故意等著她似的,如今一朝得逞,竟有些得意,“我該謹慎一些,這才剛眯了眯眼,這隻手就不安分了?”
顏宋彎著眼,嘴角的笑意也早已忍不住,“快到子時了,這夜露重,聖上還是早些回乾元宮休息吧!”
他突然換了個姿勢躺在榻上,一雙眼目不轉睛地望著她,“今日,能不能不回去了?”
她將他身上那件女裝抽過,認真講道,“我今日是打算和那摞書一同過夜了,難不成聖上也想陪著我一起?”
他湊近身子,雙手從腰間穿過一把順利將她抱住,身體向前一傾,險些要跌進這床榻之上,好在腳上突然絆住。
“那也倒不是不可以?”他雙手穿過青絲,像是玩弄著有意思的東西,看她雙臉漲紅,身子一轉側臥在床榻上,慵懶說道,“我在這兒休息一會兒便好,明日還要早朝,而這榻上有如此舒服,實在懶得動彈了。”玉乾說著,朝著裏側,竟著枕頭就睡,絲毫不顧及這是誰的床。
這燈火之下,倘若不是在這皇宮之中,而是在尋常人家,確實是老夫老妻之間的對話。她自顧自地笑了一會兒,尋思著他究竟能多賴皮,這偌大的床榻,還給自己留了一塊地方,又算不算得上貼心。
“小姐……”阿春躡手躡腳走進,按著聖上的意思,她方才讓廚房做好了甜羹。
她小心幫忙著放下碗筷,甜羹的香味撲麵而來,竟還真有些餓了,回頭望向榻上熟睡的那人,心思究竟是有多少,仿佛與他在一起的日子,從來用不著擔心。
“聖上怕小姐夜裏讀書無趣,特意吩咐廚房做的,小姐?”她愣了愣,舀起一勺甜湯入口,聞得一縷桂花香。這才是初秋,難不成是禦花園中的早桂開了。可她怎麽記得,顧婠婠說他向來不喜這些花香……
“阿春,你哪兒可還有空著的地方?”
“有。”阿春答道,突然意識到小姐問這個的原由,小聲說道,“小姐今夜難不成要到我哪兒去?!”阿春撐大了雙眼,半捂著嘴,然後看了看顏宋再望了望裏頭榻上那人,滿是驚訝,像是顏宋做了件特別虧本的事情。
她輕輕扣了扣阿春的額頭,小聲講道,“你這腦袋整日都在想些什麽事?今夜我就過去和你擠一擠。”
阿春委屈嘟囔著,“我可不願意擠,人家聖上倒是願意和你擠,您倒是不願意!”她更是哭笑不得,起身拉著她的衣袖,邊搖頭邊將她往外拉。
“阿春,你可知今日我聽到最多的話是什麽?”阿春搖頭。
“聖上對我是好,對我百般照顧,處處為我著想,甚至將這東宮空出來讓我住。但就是這樣的特別對待,成了別人口中閑言碎語的把柄。”她披上了那件女裝,這初秋夜露重,穿著單衣都不敢走出門來。
“小姐何須擔心這個,隻要聖上是真心對小姐好,何懼那些無關人士的閑言碎語!”
她也搞不明白,自己是怎麽了,為何自己開始如此在意別人的看法。以往,也因為之前當眾搶親一事,被坊間的傳聞說了許久,但為什麽這一次不一樣?為什麽,這一次不能夠忍氣吞聲。是否,自己的心已經在不經意間變了,她變得不能再做那縮頭烏龜,變得不能再忍受任何的不公平對待!
就像當初初見玉乾時,他所說的,死,不過是懦弱的人所說的話,而真正有能力的人,是能夠破繭而出的。
那一晚,她擠在阿春的床上絲毫沒有睡著,她知道,不是因為那床太擠的緣故,而是因為自己開始意識到那些不經意間的變化了。
“聖上。”風塵匆匆趕來,還未到早朝的時候,他還在床榻上熟睡,原以為叫醒他的會是顏宋,一睜眼,恨不得繼續睡下去。隻不過,風塵的表情,像是有什麽難事。
“出什麽事了?”
風塵立即說道,“聖上,是,是太後娘娘,請您去紫宸殿,說是有要事相商。”太後自玉恒一派倒台之後,便再也沒有出過紫宸殿,羅家如今也沒落,更是整日在殿內誦經,從未出來過。
到了紫宸殿,瞥見母後身邊那人,玉乾算是明白了,母後從不會無緣無故地找他,心中如同這秋露成霜,苦不堪言。
“皇帝來了,快坐,快坐!”羅妃安穿著那一身深色暗紫長褂,上方繡著的月下白顏色正統,正如那月光襲上。
而對麵那位小姐,年方看著不到二十,清心玉映,一顰一笑中溫婉動人,一身素色,上頭繡著暗紅色的雲紋,倒是像極了如意雲紋衫,她聲音微細,“聖上萬福。”
羅妃安看那女子的眼神倒是熟悉,倘若沒記錯,當初她看著羅素兒也是這般欣慰的神情。
“母後讓兒臣來,所謂何事?”羅妃安難得麵露笑意,但看著這種笑意,他心中卻不是一個滋味在。
“阿乾,母後近日聽聞,你正為婚事頭疼,朝中那幫大臣又專為那顧家千金說情,母後知道你為難。便特意從這玉都眾多大家閨秀中,為你尋得一人。”想必,羅妃安所說的那位大家閨秀便是麵前那人。
“哦?”他仔細瞧了瞧,笑道,“不知這位姑娘有何特殊之處,能夠在這玉都萬千少女之中脫穎而出呢?”
“小女乃是玉都聞人府上的聞人千樹,聖上叫小女千樹便可。”
“聞人家?”玉乾笑起來,像是看破了什麽,“母後,倘若沒記錯,這聞人家該是您的外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