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九十九章 踔厲風發(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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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樹叢中的影子一閃而過,然後便又隱到了石門之後,玉乾覺得此時頗有蹊蹺,身邊又並無護衛跟著,便拿著腰間防身用的匕首,準備上前探探究竟。但還沒邁進那石門之中,那人便自己走了出來……

    “我們談談……”那張臉上並未有任何表情,像是極其冷淡說出這句話。

    “阿離……”他小聲喊出她的名字,並非叫她顏宋或是阿宋,還是那個名字,阿離,然後釋然一笑。

    “聖上今日若有空,我想出宮一趟。”顏宋用著極其假意的笑偽裝,雖然一眼便能識破,但總比二人一句不說要好。

    “你即想要出宮,我自然會陪你出去。隻不過,你這身子好些了嗎?”

    她搖頭道,“今日,我隻想和聖上單獨出宮一趟,其餘的事不想管,就是不知聖上可否願意陪臣妾出宮了?”恍惚間,他的臉突然低下,鼻息在臉上起伏,心突然快速跳起來,隨著輕輕的一小啄,便停止了。

    他笑著,像個突然得到賞賜的孩子般,那般純粹,“無論何時,你有任何要求,你知道,我都會答應的。”

    “聖上,就不怕今日皇宮中會出什麽事嗎?”

    那一笑更是簡單,伸手輕撫她的腦袋,“倘若天要塌,那便讓它塌了。這玉都會有第二個君主,但阿離的相公隻會是一人。”顏宋嘴角淺淺一笑,他還是那個他,說盡了肉麻不要臉的情話,隻是這一次,她再也不覺得動聽。

    玉都城雖離西北交戰處距離頗遠,但百姓依舊過得小心翼翼的。看著外來的人,也都避而遠之。他們換了一身便服,並看不出是從何地方而來,隻是知道,他們絕不會是平常百姓人家,因此,也避之。

    玉都的廟會每月都有,入冬之後,廟會變得有趣多了,大多冒著熱氣的攤位像是藏匿在雲霧之中好看。

    “公子,這剛出爐的熱餅趕緊給你家小娘子買一個吧?”

    “公子,這朱釵可是剛進的貨,玉都城絕找不到第二支,趕緊給你家小娘子選一個吧!”

    “花燈花燈!精巧製作的花燈,快來瞧瞧看看!喲!公子,可是要給你家小娘子買一個?!”

    ……

    顏宋倒是有些厭倦商人的這些客套話,但玉乾反倒樂意的很,今日的他大方的很。隻要店家提及給你家小娘子買一個,他便會樂嗬嗬地付錢收下。顏宋心中多少有些無奈,以往,他該是大手闊綽的時候,非要裝作一副吝嗇的樣子;如今,微服私行本該低調之際,卻又突然大手大腳起來。

    一轉眼,她手上吃的喝的,用的穿的幾乎都有了。先不說這些東西如何,但看著他在店鋪前買下東西,然後轉身遞給自己的同時,心中好不容易堅硬起來的地方,又疲軟了。

    “阿離,你猜這是什麽?”他拿著一個牛皮紙袋子,裏頭冒著熱氣,聞不出是什麽東西。

    “小時候才有的肉煎餅,那時吃不飽,這肉煎餅也得兩個人分。”他小心吹涼它,給她用紙包起來,就像是以前他照顧阿離那樣,也會樣樣細心,“皇宮中可沒有這些好吃,快些嚐嚐吧?”

    她點頭,咬了一小口。說實話,她已經忘了小時候那個煎餅的味道,大概是那時候太餓了,就像什麽東西都等於填飽肚子一樣,沒什麽區別。但如今這一嚐,這煎餅皮薄,肉汁鮮美,最重要的是咬下去都是肉。而這些簡單的事,卻能讓人立刻變得開心起來。

    “你不吃嗎?”她將牛皮紙袋子又遞了回來,玉乾則是愣了愣,大口咬了一口,燙到了嘴,又舍不得將那吃進去的吐出來,“真是的!又沒人同你搶……趕緊吐出來!別嚼了,要是再燙到嘴,還吃不吃了!”

    玉乾則是滿嘴塞滿了滾燙的煎餅,朝著她笑著搖頭,就是不願將那吃進去的,再吐出來。

    果真,那嘴巴還是燙傷了。他雖不說出口,但顏宋也常常能聽見他倒吸冷氣的聲音。

    “有時候,真希望,我們每日都可以這樣生活……”他手裏拿著一大把一大把的東西,仍舊不喊累,“不在皇宮,哪怕在郊外養豬,在江南種田,也隻是過上尋常人家的生活。”

    “聖上這麽說,實則無任何意義,您是玉都的王,是百姓的希望。這等想法,與白日做夢無異。”

    “你是不是,還記恨著我?”他低眸,聲音微沉,腳步也慢慢放緩。

    遲疑了一會兒,她搖頭答道,“自然沒有,我怎麽會記恨聖上呢?”

    “聖上?”他一聲苦笑,終於停下了腳步,“究竟如今,我對你而言,是這玉都的聖上,還是那個玄七?”

    “有區別嗎?”她的臉上終於擠不出任何假笑,“聖上是這玉都的王,也是曾經的玄七。”

    “有!”歡鬧的廟會之中,隻有他二人站在原地看著對方,就像是時光迅速流逝,人群不斷往後退去,他二人也站在原地一般。玉乾的臉上苦澀的味道夾雜著愧疚,說不上來得心酸,“我不希望,對你而言,我是你的王。那個曾經傷害過你,讓你撕心裂肺的王,讓你一人獨自麵對痛苦的王。因為,那個人,並不是真正的玄七。”

    “我隻希望,在你的心中,我隻是玄七。那個敗家子玄七,永遠願意為你不惜一切的玄七……”

    她輕笑一聲道,“不惜一切?你所謂的不惜一切,不過是葬送了那個孩子!不過是犧牲了我!到頭來,你又做了什麽!你捫心自問,在我們最需要你的時候,你在哪裏?又為什麽!你連著公道也不願意替我們的孩子討回!”

    終於,她再也忍不住內心藏著的事情,如同洪水湧來,源源不斷,來勢洶洶。

    他的傷隱隱作痛,連帶著那塊皮膚也一樣被牽扯著,一下一下地抽搐。是啊,他苦笑,他究竟說了什麽話?不惜一切?他何時來的那麽大的口氣,說出去的承諾,不過隻是自己的謊言。玄七,是不是在她的心中,他再也不是玄七了?

    “孩子……”他的聲音顫抖著,“是,阿離說的都對。是我,葬送了他……”

    “你知道剜肉的痛嗎?我問你知道嗎!”她抓著他的手,手上的東西散落一地,“玄七,我們本來可以有個孩子的……”如同埋入土壤中的種子,在這冬日中,隻會陷入愈發深的沉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