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諾邁步的那個瞬間, 慕容斷的眼裏起了一絲波瀾。

    他低頭哂然一笑。不知何時起，自己開始關注這個人，目光總是有意無意地落到她身上，甚至她的一舉一動都能牽動他的某根心弦。俗話說修煉無歲月, 可剛剛過去的三個時辰, 卻讓他有了漫長的感覺。

    楚諾看到慕容斷被午夜露水打濕的衣角，盡染紫霜的雙肩，心裏到底是起了一圈漣漪。但這漣漪如蜻蜓點水, 隻是讓她的心緒在那一刻微微出現了一些皺褶, 很快就歸複平靜。

    她曾經將慕容斷看作是“非敵非友”, 在兩人一起曆經數次生死危機後，這個“非友”顯然是做不到了。但更進一步的關係，似乎也不太可能, 哪怕慕容家和楚家之間沒有糾結, 她也不願在感情糾葛上浪費時間。

    楚諾淡淡一笑，掌心向外一送, 金色獸牙飛向慕容斷。

    “多謝你了。我打到一些上古妖獸材料，你要是不嫌棄, 得空便來北山挑幾樣吧。”

    說北山，是因為她料想自己是通不過這次南山考核了。如今午夜已過，各大考場都已關閉，她卻連封印術和綜合戰力的考核都沒來得及完成。不過因為紫級潛力的關係, 宗門獎勵她去東山藏書閣一日, 那裏的功法等階比南山好得不要太多, 這已經超出了她最初參加南山考核的目的，因此能不能成為南山弟子倒也不在意。

    慕容斷接過項鏈時微微一怔，慢慢握緊了手心。手心裏那枚獸牙上，還帶著一層女修的氣息。

    他垂眸道：“等你方便時我便過去。”

    楚諾愣了一愣，原本以為慕容斷會說“不必客氣”、“同門之間無需計較”之類的話，畢竟慕容斷不是一般修士，眼界之高、寶物之多是宗門皆知的。哪想他居然一口答應下來。

    兩人默然無語，一時間都不知再說些什麽。

    突然考場上傳來了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呼：“可染！我的可染呢？你們不能關閉考場，我的可染還沒出來！”

    楚諾和慕容斷同時朝慘呼傳來的方向望去，隻見一名中年女修發髻散亂地衝向封印術考場，卻被身後一名滿麵悲容的中年男修拉住。

    邱映塘一見到那女修，神色黯然，歎了一口氣道：“修煉之途本就艱險，修士生死無常，你將可染送進去時，就該有所準備，節哀順變吧。”

    那中年女修忽然轉過頭來瞪住依偎在邱映塘身邊的邱允兒，雙目通紅，指著邱允兒道：“是你！你這兩麵三刀的賤人！可染這般老實的孩子怎麽能是你這賤人的對手！一定是你！是你害死了她！”

    說話間一道火光從那中年女修指尖噴出，她身後的男修一聲驚呼，想要阻止已經太晚。

    邱允兒似乎已經嚇呆了，全身僵硬不知躲避。邱映塘麵色一沉，身子一花便擋在邱允兒身前。那道火光隨著邱映塘的出現煙消雲散，而那中年女修卻直直飛出去撞到了考場的牆上。

    邱映塘沒有繼續出手，神色複雜地看住倒在地上的中年女修。

    “可染沒有出來，老生心裏也很沉痛。但生死有命，希望你不要衝動行事，要以邱家大業為重。這件事，日後我定會給你夫婦一個交代。現在你們暫且退下，莫在南山弟子和各家長輩麵前丟了邱家的臉麵。”

    “交代？什麽交代？不過是一些靈石功法罷了！是，是我同意讓可染進入上古空間，我是該有所準備。可是我不能接受凶手逍遙自在！”

    那中年女修神色悲憤，掙紮著起身想衝過去，身邊的中年男修卻死死將她按住，雙唇微動，用傳音秘書和她說了些什麽。她起先憤怒地看向男修，漸漸的臉上神色逐漸凝固，到最後仿佛全身脫力一般，倒在自己丈夫懷裏，兩人抱頭痛哭。

    楚諾暗自搖頭，她大致能猜出男修說了些什麽。別說現在邱母沒有證據，就算有了證據證明是邱允兒殺了邱可染又如何？邱家已經損失了一名優秀弟子，實力上多多少少受到一些削弱，不可能再去斷送一名實力比邱可染更強的弟子的前途。

    出了邱家，還有來自宗門的壓力。特別是現在的局勢下，妖族還不知在哪裏伺服，隨時都可能有大戰發生，宗門最需要的就是大量綜合實力強悍的戰修。就算宗門高層心知肚明真相是什麽，也隻會將其壓下，最多也就是暗中警告一下邱允兒而已。

    想到這裏楚諾下意識地朝舒忘之望去，舒清遠也隕落在空間裏，舒忘之不可能完全沒有動靜。

    果然，舒忘之全身散發陰寒之氣，僵直地站在舒畢麵前，用幾乎從嗓子裏擠出來的聲音艱難地道：“是你讓我送清遠進去的。你其實根本沒想推薦他參加核心弟子考核，你那樣說，隻是想穩住我父子，好讓清遠甘心情願為舒家賣命？”

    他一反常態，沒有一點往常對舒畢的畢恭畢敬。

    舒畢一臉不悅，強行按下想要出手的怒意：“你不要亂想，邱家不也一樣隕落一人？生死有命，清遠那時還不是躍躍欲試，你不也很讚同他進去麽？”

    “生死有命……”舒忘之仰頭慘笑，“所以你是不準備為清遠討個公道的了？看來我這個核心弟子的分量還是不夠。”

    他瞪著舒畢，額頭手背都暴出青筋，又怨毒地望了旁邊的昆雲深一眼，拋出飛劍頭也不回地踏劍而去，隻丟下冷冷一句話：

    “我舒忘之自今日起閉生死關，不結丹，不出關！”

    舒畢被舒忘之當眾折了麵子，臉色很是難看。有些話舒忘之雖然沒有明說，但聽眾心知肚明。昆家和舒家素來不和，飼靈考核那次，兩家還械鬥了一場。舒忘之說“討個公道”，顯然是懷疑舒清遠的隕落和另一名進入上古空間的昆家弟子昆喆有關。

    上古空間和外界完全隔絕，靈識也無法探知，因此殺死舒清遠的真凶，除了邱允兒本人和宋桀，也隻有楚諾知道了。楚諾當然不會傻到要去告知真相，她可不覺得以自己現在的實力，能扳倒有整個邱家為後盾的邱允兒。

    邱可染父母的出現和舒忘之的離去隻是兩個小插曲，在場的絕大多數南山弟子們，此刻還會因為邱可染和舒清遠之死而感歎生命無常，但死的畢竟不是自家親戚或是摯友，不出幾日也就會淡忘了。至於邱、舒兩族內的弟子，甚至還有一些人因為去除了兩名勁敵而暗喜。

    這時衍老宣布開始驗收魂精。頓時，兩名煉氣修士隕落造成的陰霾氣氛掃去了大半，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衍老祭出的一隻靈鳥上來。

    這靈鳥全身火紅，高冠長尾。但仔細看去，此鳥頭頂並非羽翎，而是一隻筆直尖利的獨角。它身上覆蓋的也並非普通鳥類的羽毛，而是象妖獸那般的細長毛發，它扇動翅膀時，火紅色的毛發飛揚，令它看起來更象是一團從地獄中闖出的火焰。

    此鳥剛從靈獸鐲裏飛出來時，一對豆眼半閉半開，停在衍老腳邊很是無精打采。但沒過多久，不知是發現了什麽令其興奮的事，它突然伸長了脖頸，展開雙翅發出一聲淒厲的鳴叫。此時正是午夜，火鳥淒鳴，許多弟子都覺得身上有些涼颼颼的味道。

    “是伯奇！”有見識頗廣的弟子喊出了聲，但馬上又捂住了嘴。

    傳說伯奇是一種食鬼的上古神獸，此鳥顯然不可能是真正的伯奇，最多隻是伯奇在這片大陸上的變異後裔。

    衍老朝喊聲傳來方向望去，讚賞地點點頭：“真正的伯奇神鳥在上古時期就已滅絕，如今叫它伯奇也未嚐不可。”

    話畢轉頭對幾名從上古空間裏出來的弟子道，“此鳥天生是鬼物魂精的克星。你等把在上古空間中捕獲的魂精一並交出，自會得到宗門獎勵。若是用自帶的魂器，偷藏了什麽強大的魂精被此鳥發覺，當著這麽多南山弟子和你們長輩的麵，就不大好看了。”

    六名弟子話麵色不變，但心裏在想什麽就沒有人知道了。楚諾好奇地盯著那隻伯奇看了幾眼，料想這隻靈鳥隻是對魂精的氣息敏感，應該不可能看出自己靈識裏的異樣。

    衍老已是活了數百年的人精了，其中幾名弟子麵色雖然不變，但心緒上的變化怎麽可能瞞過他的神識。他心裏暗自好笑，其實宗門和弟子之間既有約束和被約束的關係，又是一種同生共存的關係。若有弟子真有本事瞞過伯奇帶出幾隻魂精，隻要不算太過分，就算事後被發現，宗門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這時一道陰寒的聲音響起，昆喆抱著手臂問道：“這些魂精都是我等拚著性命封印來的，若是上交宗門，宗門的獎勵是什麽？有什麽獎勵是值得我等拚命的？”

    衍老雙眼微微一眯，有意無意地朝昆雲深瞥去。後者則早就閉上了雙目，似乎完全不關心外界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