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的上午，碩大的太陽半懸在高空，散發著難以言喻的熾熱。

    連綿的雨結束之後，太陽似乎想要烤幹所有先前降落的水汽，從早到晚不見絲毫雲彩。

    晉王府內，範遙房間房門大開，奢望著清風拂過，帶來一絲清涼。然而這並沒有什麽卵用。因為天地之間甚至沒有哪怕一絲絲的微風。

    範遙穿著短褂，盤坐在胡床上，用手扇著風，張著嘴，像狗一樣喘著粗氣，嘴裏卻不停歇：“卻說三藏與那諸老談今論古，一夜無眠。正想行者不來……”

    楊昭則靠在桌邊，拄著肘子傾聽，衣衫齊整，似乎全然忘記了炎炎夏日的酷熱。

    講著講著，範遙端起麵前的一壺清水，對著壺嘴一飲而盡，放置不久的井水居然也微微有些發熱。“昭哥！我不行了，明天再講吧，這麽熱的天，還要講故事實在是有些口幹舌燥。要不咱們遊泳去吧？”範遙戀戀不舍地放下茶壺，舔了舔嘴唇。

    “你先把這高老莊如何了說完啊！”楊昭有些不滿：“這天蓬元帥到底是好是壞你倒是說個清楚明白啊！”

    範遙捂著臉：“昭哥，這不是一天兩天能說完的，這天太熱了，咱們先出去玩會兒吧？”

    “出去玩？”楊昭冷笑，“莫不是像昨天早上那樣，說是出去玩，卻直接跑到你家地裏，還要本王幫著你踩翻車？”

    範遙有些尷尬：“咳咳，不會了，現在烈日當頭，去灌溉反而會傷到莊稼。而且啊，昭哥你不能這麽說，皇家子弟總不能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啊。況且昨天我看你玩的挺開心的……”

    “哎，”楊昭雙手滑向前，慵懶地把下巴擱在了桌麵上，“也不知道你小小年紀哪來這麽多新奇的想法，這故事也不像是信口拈來，但我也從未從書籍中見到過，也從未聽說過這個新穎的故事。難道你從娘胎裏就開始構思了？”

    這故事你當然從未聽說過了，故事的主人公唐三藏現在有沒有出生還沒個準呢。範遙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你要是真的這麽好奇，要不等晚上天涼快點兒，我寫給你便是了……”

    “就你？”楊昭伏在桌上不屑地看了範遙一眼，“寫得慢不說，字還像狗爬一樣。”

    範遙捂著胸口，總感覺狠狠地中了一箭……不，兩箭。

    楊昭又看了看範遙，從桌邊起身，“罷了，反正我是肯定不能聽到這個故事的結局了。哎，這天也確實熱，休息會兒吧。”

    範遙鬆了一口氣，仰麵躺在胡床上，輕聲嘟囔：“熱啊，好像吃棒冰啊……”突然間想起了什麽，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蹦起來：“昭哥，我聽說皇宮大內不是有特殊的存冰方法麽？能從冬天把冰存到夏天，晉王府沒有嘛？”

    “小遙你是不是熱糊塗了？”楊昭打量著範遙，“你知道存夠晉王府所用的冰需要多少麽？而且這些冰又有三分有其二在三伏天之前就會融化。那又需要多大的冰窖啊！父王一向勤儉節約，肯定不會去做如此奢侈之舉。”

    範遙隱秘地癟了癟嘴，楊廣勤儉節約？恐怕都是裝的吧？說出去也不怕笑死個人。嘴上卻是說道：“晉王殿下愛民如子，甘與百姓同甘共苦，自然是極好的……但是……”範遙擠了擠眼睛，“若是我說，我有製冰的法子，不知道昭哥有沒有興趣？”

    “在這炎炎夏日製冰？”楊昭眯著眼睛看了一眼門外，強烈的陽光在地麵上的反射都能晃花人的眼睛，“小遙我看你是真的熱糊塗了。”

    “昭哥你還別不信，給我拿點東西來我就能給你變個戲法。”

    “說吧？需要點什麽？隻要是城內能弄到的，我馬上就給你弄來。不過嘛……”楊昭拖長了語氣，“如果做不出冰來又該如何？”

    “要是做不出來，我今天就不休息了！一直講西遊記，講到你滿意為止！”範遙拍著胸脯說道。

    “嗬，還挺有信心的嘛，那你都要些什麽呢？”

    “隻要一樣東西！就是硝石，大概來個兩三斤先。然後就是準備一大盆清水再用罐子裝一罐水，再要個空盆子就好了。”

    “這麽簡單？”楊昭猶疑地問道。

    “就這麽簡單。”範遙點點頭。

    “劉峰！劉峰！劉峰！”楊昭朝門外喊了幾嗓子，卻並沒有回應，“又跑哪去了？”

    過了一會兒，有個人影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來者自然是劉峰，劉峰進了屋子，正了正身子問道：“殿下有什麽吩咐麽？”

    “剛才幹什麽去了？”楊昭皺著眉頭。

    “這日頭太毒了。我們哥仨在竹園裏稍微休息了會兒。”

    楊昭點了點頭，也不再追究，“你現在出去買三斤硝石回來，再讓方演和趙雄去端兩個盆來，要大些的，其中一個裝滿水。再尋個瓦罐，也要裝滿水。”

    楊昭說完了，但是劉峰有些踟躕的樣子。“怎麽還不去？”

    “硝石？殿下，硝石恐怕不好買啊。”劉峰為難的道。

    “哦？為何？”楊昭有些奇怪，

    “硝石乃是道士煉丹之物。莫說三斤，能有一斤半兩就不錯了……”

    “這樣啊……能買多少買多少，去吧。”

    “是！”劉峰應聲而去。

    楊昭看著範遙笑著搖了搖頭。“道家之物？我倒是差點忘了，你還是陶家高徒。過會兒你可不能以硝石不夠量作為借口推脫啊。”

    範遙模棱兩可地哼唧了幾聲以作回應。

    ……

    不一會兒，道具都齊備了，五人在竹園裏竹林的空隙中圍坐著看範遙“變戲法”。

    範遙伸手試了試水溫，嗯，剛打上來的井水還是比較清涼的。

    小心翼翼地把罐子放進水盆中，硝石的數量有些少，範遙有些擔心製冰失敗，邊往木盤裏丟硝石邊祈禱著碎碎念。

    楊昭四人看著神神秘秘的樣子，嘴裏還念念有詞，以為這是在作法，俱都不敢出聲打擾。

    沒多久，隨著硝石的溶解，木盆中漸漸傳來了寒氣。四人驚詫萬分，但又不敢出聲，楊昭小心翼翼地伸手在木盆上方感受著這炎炎夏日難得的清涼。

    硝石丟完了，範遙沒有把握罐子中的水是否已經結冰，皺著眉頭從木盆中撩起陶罐。陶罐入手冰涼，範遙一哆嗦，罐子又跌回了木盆中。

    劉峰見狀主動伸手取出了罐子，即便有了心理準備，卻還是被這冬日的觸感驚到了，不由驚叫起來：“冷的！真的是冷的！殿下，說不定真的能做出冰來！”

    “知道了！知道了！你先放下！”楊昭雙手下壓，示意劉峰不要太激動。方演和趙雄也縮手縮腳地不敢上前。

    範遙好笑地看著四人，搶過陶罐，掰開蓋子倒扣在空盆中。取走陶罐，一整塊冰佇立在盆中央，晶瑩剔透，散發著刺骨的寒意讓人知道這是真實存在的，不僅僅是幻象。

    “昭哥！你有什麽要說的麽！”範遙指著冰塊得意洋洋地說道。

    楊昭咽了咽口水：“夏蟲亦可語冰！”

    陽光透過縫隙照射在冰塊上，折射出絢麗的光芒。

    範遙食指大動，毫不猶豫地敲碎了這塊冰，揀一顆大小適中的丟進了嘴裏。頓時感受到一股從上而下的涼意，驅散了夏日的煩悶與暑氣。

    四人愣了一會兒，見範遙已經吃上了，也不甘示弱，紛紛品嚐起這夏日難得的美味。

    範遙嚼著冰塊躺在地上，竹葉間透著斑駁的陽光，陽光經過竹葉的層層遮擋，不再那般熾熱，時而竹葉翻動，朦朦朧朧的感覺，反而照的人昏昏欲睡。好似一覺睡過去就能忘了所有煩惱一般……

    等等！忘了所有煩惱？好像確實忘了什麽事？範遙突然想起來什麽，坐起身子，盤著腿，左手托著下巴思考起來，忽然瞄到了楊昭，猛地一拍腦袋：“昭哥！咱們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什嘛試？”楊昭嘴裏喊著冰塊，含含糊糊地說道。

    “韓炳韓大少爺還在同福客棧等我們呢！”

    楊昭也突然想起來了，張大著嘴，真正的目瞪口呆。

    楊昭匆忙從地上爬起來，撣了撣灰塵。“哎喲，忘記這件事了。走走走，現在走還來得及吧，還沒到晌午，也不知他還在不在等我們。”

    “哈哈……”範遙幹笑兩聲，“應該在的吧……畢竟他沒說具體時間……”

    楊昭讚同地點點頭，皺著眉頭看了劉峰三人一眼，又彎腰撿過陶罐，在劉峰三人敢怒不敢言的注視中抓了一大把冰塊丟進陶罐。

    兩人也不收拾，範遙穿著短褂，楊昭就這麽抱著個罐子匆匆出了府門。